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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天灯,万天灯,掌灯天女入凡尘,携天灯,入天宫,美梦心愿都成真……”一群孩子正欢快地念着童谣。
正月十五,正值灯夕节,广陵街市,人影绰绰,热闹非凡,红的、绿的、紫的……各色的彩灯迷人眼睛。
一身着银色长衫的少年,款步走来,停在一个彩灯摊子前。
“老人家,请给我一盏祈天灯。”
“好嘞,少爷,仍然要最素白的?”
“正是。””少年颔首,又指着角落里的一盏最不起眼的灯道,“那一盏便好”。
“少爷。”老人家尴尬一笑,“你还是看看别的,这一盏是次等品,原来是打算给我家孙儿玩的,您若是要,就送您了。”
见那少年执意要这一盏,那老人家便装点起来给了那少年。
望着那少年的身影,老人家摇摇头道:“这赵家公子真是个怪人。”
也怪不得那老人家这么说,在广陵这地方,一直流传一个神话。传说天宫的掌灯天女心怀悲悯,曾下凡渡劫,见到人间疾苦,不禁落下一滴泪,那滴泪落到广陵的一个盆地上,就形成了一个湖泊,因这个湖形似弯月,被大家称为到月湖。
天女感念世人的悲苦,于是每年正月十五就入凡尘,到月湖选一盏天灯,带回天宫,将灯上的心愿上禀给玉帝,那灯上的心愿就会成真了。
因此,每年正月十五,这广陵的每家每户都会到月湖放祈天灯。即使是最穷的人家,这天灯也是不能少的。富贵人家更不用说了,用尽最上等的材料做一盏天灯,只为那掌灯天女一顾。
这赵家公子可真是奇了怪了,每年也来买天灯,只不过别人都恨不得这天灯越精美越好,他非挑最素白的。别人恨不得在祈天灯上写满自己的愿望,他倒好,一个字也不写,世上真有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今日更是奇了,明明家境阔绰,还挑个最次等的天灯。怪人!怪人!
赵家是广陵一带有名的富商之家,而那着银色长衫的少年就是赵家的小公子赵筠。
那老人家不知,赵家小公子赵筠是最不信这牛鬼蛇神的说法。每当别人说起月湖天女的传说,他就会摇摇头,笑道:“不过是那些灯商编出来的胡话,为了扩大他的花灯生意罢了,不可信。”
那他又为什么每年去月湖放天灯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图个乐趣罢了,那漫天的祈天灯也是广陵城一道不可不看的美景。
赵筠来到了月湖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漫天的天灯,缓缓上飘,灿若烟火,甚是美丽。
“真是漂亮啊!”一清亮的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赵筠吓了一跳,哪里来的声音?又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并没有什么人。
“别找了,在这儿呢。”赵筠发现声音的源头在自己手上,吓的将手里的灯扔了出去。
“你是打算摔死我吗?”那灯又凭空飞了回来,看到赵筠吓的得面色苍白,笑道“胆小鬼!”
“你很幸运,遇上我掌灯天女。不过我还不想那么早回天宫,既然是你选中了我,你就负责带我到这凡间游玩游玩。”
看到这盏灯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还会说话,向来最看不起牛鬼蛇神说法的赵筠被吓得晕了过去。
“真是个胆小鬼!”赵筠醒了,又听到少女般清亮的声音。
“喂,胆小鬼,习惯了没,习惯了就把我带回家去。我想在人间待一段时间。”
“你……真是掌灯天女。”
“你不信?我飞给你看。”那盏做工粗糙的天灯又飞了起来,在赵筠眼前游来荡去,赵筠的世界观全面崩塌了……
“可以拒绝吗……”
“你将受到天女的诅咒。”
说好的掌灯天女心怀悲悯呢……
于是,赵筠还真的将这盏灯带回了家。
“胆小鬼,我只选中了你,所以只有你才能听见我说话。不可将我是天女灯的事泄露出去,不然后果自负。”
“我叫赵筠……”
“哦,胆小鬼,我想去街市游玩。”
“我叫赵筠,我今日还有功课……”
“你将受到天女的诅咒!”
……
赵筠曾经有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妹,不过才八岁就得一奇病,不治身亡。奇怪的是,赵筠的两个哥哥也先后发现同样的怪病,都发病而死。
从此,广陵一带就流传着一个说法,说赵家是造了孽,被鬼怪缠住了,注定无后,这赵筠估计也活不长了。
即使赵家家境富裕,但是左邻右舍都不敢与赵家来往,甚至告诫自己的孩子绝对不能跟赵筠一同玩耍。所以赵筠自小性格孤僻,喜静。但是捡回来的这盏灯却是个话篓子,一下要吃桂花糕,一下又要逛集市……
可能有人要问了,一盏灯怎么吃东西?反正美味佳肴到了它旁边就会无缘无故消失。
赵筠呢,觉得它十分可爱,很像他早亡的小妹,所以由着它的性子,有求必应。
但是时间一长,也有点受不了了,就问了一句“小灯仙,你何时回天宫?”气得小灯仙好几天没理他,无论赵筠怎么威逼利诱,不吭一声。自此,赵筠更加不敢过问,什么事都由着它来。
这日,一人一灯,逛完集市而归,此时,已经是星河压山,月光皎洁之时。
赵筠突然觉得手上的灯轻飘飘的,冒起白烟,白烟越飞越高,到了半空中又突然消散,一个美丽灵动的少女显现了出来,烟绿色的纱裙,轻巧灵动,她微微眨了眨清澈的杏眼,又抬手舒展着身子,手腕脚腕上戴着一圈精巧的银铃,一动便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似风掠过竹林时清脆的声响。
这便是她的真身了吧,赵筠看着,温柔地笑了起来。月色正浓时,一人浮在半空中,沐浴月光,轻轻舞动;一人站在湖边,笑望着。
……
又是一年灯夕节,赵筠刚结束了家庭宴会,神采奕奕地回到房间。想着灯夕节最是热闹了,小灯仙一定最为欢喜,却发现房间早就没有了那盏粗糙的灯影了。
难道是回天宫了?不可能,要是这样,小灯仙一定会告诉他的。于是赵筠急匆匆地召集仆人,自己也跟着到处找。
找了许久,赵筠突然意识到,今天是灯夕节,想到一个可能,然后拔腿就往月湖跑。
到处都找不到,也不可能是小灯仙自己走了,有一个最坏的可能,就是有人发现小灯仙的秘密,盗走了小灯仙,是为了在月湖放灯,实现心愿!
而小灯仙是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法术的,所以无法逃走!想到这里,赵筠更加脚步匆匆,拼命往月湖奔去。
果然,赵筠绕月湖一圈,终于发现了一个灰布粗衣男子,正抬手准备往那盏做工粗糙的灯上写什么。
“住手!”赵筠大喊,那个男子抬头,原来是府里的小厮张三。张三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地就把那盏灯扔进了湖里。
赵筠见状,奋不顾身地跳到了湖里,抓起了那盏灯举过了头顶,身体却一直往下沉,头慢慢没入了水中,手却死命举起那盏灯,不让它沾一滴水。原来赵筠不会凫水!
“少爷!少爷!”张三站在岸上不知所措,突然想到,要是少爷就这么淹死了,就没人知道他做的坏事了,但是要是救起了少爷,老爷夫人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不管了不管了,不能看着少爷死,少爷……往日有恩于他!张三还是眼一闭,跳进了水里,救起了赵筠,送回了赵府。
糟糕的是,赵筠自从那一日落水之后,感染了风寒。更糟糕的是,一连几个月,风寒也没有好转,日日躺在榻上,咳嗽不止。而小灯仙也没再闹过,有时还陪着赵筠聊天。
后来大夫诊断出赵筠患上和大哥小妹一样的奇病,大夫摇摇头说,药石无医。街坊四邻都在说,果然啊,赵筠活不长了。赵夫人每日以泪洗面,赵老爷惆怅无言,像是一日之间老了十岁。
而那张三因赵筠隐瞒着实情,所以还待还在府中,这日也突然跪倒在赵夫人面前承认了罪过。
原来在赵筠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和尚说过,这孩子不能患病,这一病就不会再好了。所以赵氏夫妇,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少爷碰冷水,不可吹冷风。但是赵筠还是为了一盏灯,在寒冬时节跳入了湖中。
赵筠这一病,病了近一年,赵氏夫妇为了儿子的病四处奔走,赵老爷更是无心经营生意,于是赵家每况愈下。
“听闻世人贪得无厌,为了实现心愿不择手段。胆小鬼,可你为什么不在我身上写下心愿。”小灯仙突然问道。
“咳咳,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天女。”
“你!因为我丑不像天女?”小灯仙有点生气。
“因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咳咳,许愿的工具。”
小灯仙突然沉默了,半晌,又轻轻说道:“胆小鬼,今年灯夕,我想回天宫了。”
听到这句话,赵筠也沉默了许久,半晌,弯起眼睛,笑答:“好。”
“……我能最后看你,咳咳,跳一次舞吗?那日月光下,咳咳,看得不那么真切。”
话毕,便看见一阵轻烟浮起,轻烟散去后,显现一个灵动的少女,烟绿色的纱裙,手腕脚腕上戴着精巧的银铃,一动又是那个似清风掠过竹林的清脆之声,配合着灵动的身姿,美丽至极,正如一个堕入凡尘的精灵。
赵筠看着,苍白的脸上慢慢滑下了晶莹的泪珠。
又正值灯夕佳节,广陵街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群孩童在一处相互打闹。
一面色苍白的少年拖着病体走过热闹街市,来到月湖边。
月湖边已经是人声鼎沸,灯光满目,人人都手捧精美的彩灯,抬手写下各自的心愿。几盏彩灯已慢慢升起,在墨色的天空中略显寂寥。
“胆小鬼,你快写吧,我一定会上禀玉帝,让你痊愈的。”小灯仙看赵筠迟迟没有下笔,便轻轻说道。
“好。”赵筠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抬手很快便写完了。
点上了灯,赵筠捧着这盏粗糙的灯,细细地看了许久,像是要记下上面的每一道痕迹,又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什么都没有说,许久,终于轻轻撒手。
那盏做工粗糙的灯,便随着千万盏精致的天灯缓缓往上飘,墨色夜空中像炸开了千万朵烟火,明亮美丽。赵筠望着,眼睛里映着千万点灯火,却只有一盏最为明亮。
而半空中,突然飞下了绿色的光芒,钻进了赵筠的身体,赵筠却毫无知觉。原来小灯仙其实不是什么掌灯天女,是一只妖,一只竹妖,化为灯骨,寄在灯内,为报恩而来。
说什么能上天宫,实现赵筠的心愿,都是假话,她是一只妖,没有资格进入天宫。她早就打算好了,在灯夕节,将所有修为打入赵筠体内,助他痊愈。
至于她自己……本来就是为他而生的啊。
前世,赵筠是一个落魄的穷秀才,无依无靠,在一个穷乡僻壤做一教书先生。因其俊朗文雅,又颇有才华,吸引了村里不少姑娘。
而其中的李姑娘尤其钟情于他,但父母嫌穷秀才穷困潦倒,坚决不同意,强行安排了她去给村里的大财主做小妾,李姑娘于是不顾名誉,夜奔到穷秀才家中,自此两人结为夫妻,一直举案投眉,感情甚笃。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李姑娘却难产而死,穷秀才也伤心欲绝,因爱妻生前,甚爱竹之秀丽挺拔,于是种下一青竹,日日倾诉心声,常诉思念之情。
几年后,穷秀才患病而死,而那青竹却越加青翠,渐渐有了灵识,它感念穷秀才的深情,心生爱慕。
因知自己还与穷秀才有缘,于是流落民间百年,等待穷秀才的轮回之日。可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了,青竹都要怀疑那个人是否还会出现了,直到一个银色长衫的少年,重新唤醒了她。
如今青竹散尽了修为,即将魂飞魄散,却看到那盏粗糙的灯上写着的是“愿小灯仙忘记我,永世安好”。他不是应该祈求自己早日康复的吗?傻子,自己的命都不爱惜。
一缕残魂慢慢散尽,最后一滴泪掉落下来,掉在了赵筠的脸上,可赵筠没有擦拭,他也不知道这是青竹的眼泪,双眼一直追随着那盏粗糙而普通的天灯,目光温柔。
八年后,正月十五,灯夕佳节,广陵街市,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公子身着银色长衫,身姿秀颀,款步走过热闹的人群,停在一彩灯摊前。
“老人家,请帮我拿一盏最素白的祈天灯。”
“好嘞,公子,仍然不写一字吗?”
“不。”那俊雅的公子轻笑着否认。
老人家一愣,这赵公子以前天灯不写一字,这几年怎么变了?
“请帮我写上,愿小灯仙永世安好。”
……
银色长衫的公子便是是赵筠,赵筠自那日回到家中,奇病突然就好了,赵氏夫妇高兴不已,只道是上天恩赐上天恩赐。
可自那日起,小灯仙再也没有了消息,赵筠仍然每年灯夕节到月湖边上放天灯。此前不写一字的祈天灯上,每年都会写上“愿小灯仙永世安好”几个字。八年从未间断,日日只候佳人归来。
赵筠来到月湖边,点上了手里的天灯,轻轻撒手,那灯便轻飘飘的飞上了夜空,墨色夜空万盏天灯齐齐飞起,带着每个人的心愿,飞往人人向往的天宫。
耳边又响起孩子们欢快的童谣“千天灯,万天灯,掌灯天女入凡尘,携天灯,入天宫,美梦心愿都成真……”
赵筠仍然久久地专注地望着那盏最小最普通的天灯,就像八年前望着那个人一样。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清亮的少女的声音,还有那似清风掠过竹林的清脆的银铃之声。
“胆小鬼!这次你还能带我回家吗?”这句话赵筠等得太久了。
“好。”这句话,青竹等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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