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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是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状态的不可缺少的“零件”。人物精神世界的丰富复杂性，是造成细节个性化的根本因素。曹雪芹“犯”中求“避”，也正是着眼于寻求各种人物在特定情境中的心理特征。
87版《红楼梦》宴席剧照
中秋赏月，是我国民间的习俗。人们借用月圆象征骨肉团圆、亲人欢聚。苏东坡有咏“丙辰中秋”词云：“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文学作品中写月的“阴晴圆缺”，总是和人生的“悲欢离合”紧密连在一起。《红楼梦》中写中秋赏月，不是一般地写月圆人团圆之欢情，或月圆人缺之惆怅，而是更细腻地透视人物复杂微妙的感情世界。
87版《红楼梦》中秋宴席剧照
第一回中写旅寄僧房的贾雨村中秋赏月简直成为展示这位胸有野心和计谋的穷儒的心理境界的一面镜子。作者主要通过贾雨村对月感怀的三首诗，层层深入地揭示了他的真实心境。开始的五言一律：“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是他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以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的真实写照，表达了他同娇杏结姻缘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的忧虑。接着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玉在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是他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的心境自现抒发了他梦寐以求飞黄腾达的自负意念。
87版《红楼梦》贾雨村中秋宴席剧照
后来与甄士隐对月饮酒至浓处咏的一绝：“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与其说是对圆月的赞赏和颂歌，不如说是他对内心欲望的追求和颂歌。如果说“五言一律”带有他踌躇满志的阴郁色彩，那么“一绝”则带有他野心勃勃的疯狂色彩；如果说“一联”带有他不甘寂寞的自负情调，那么“一绝”则带有他洋洋自得的狂妄情调。可见，作者通过贾雨村对月寓怀的细节，深刻透视了他此时此境复杂变化的心理状态。贾雨村的心理特征，自然是使赏月细节个性化的决定因素，从而区别于其他任何对月吟咏的描写。
87版《红楼梦》甄士隐剧照
作者在第七十五回、七十六回中，则以浓墨重泼的细腻笔墨，写了贾府合家的中秋赏月，展示了月下众多人物的心理状态。贾母带领众儿孙在凸碧山庄的敞厅里，团团围坐赏月。“特取团圆之意”的圆桌，“下面还有半桌空余”。李纨、凤姐二人有病，宝钗姊妹二人回家去圆月。今年中秋赏月，不比往年人多热闹。这正是贾府接近“食尽鸟投林”的衰亡之兆。贾母觉得“冷清了好些”，不由长叹一声”，对月兴尽生悲。其实甄家获罪抄家的消息，已使她“心中甚不自在”。但为了在节日良辰让大家高兴，贾母还是装着饶有兴致的样子，命拿大杯来斟热酒，击鼓传花，猜谜行令。月至中天，天空地净，又命十番上女奏笛，勾情引趣。
新版《红楼梦》中秋宴席剧照
夜静月明，风凉露冷，姊妹们熬不过，都去睡了，只有探春一人尚还等着。在朦胧中还坚持坐着的贾母，这时才灰心：“也罢，你们也熬不惯；况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显而易见，与其说是这个封建贵族的老祖宗与儿孙们“团圆取乐”，倒不如说是为了冲淡贾府的阴郁气氛，而借机强欢硬乐。贾政这个道学人物，在击鼓传花中也讲起污秽的男人怕老婆的笑话，实际上是他和贾母有一样心境的变态反映，同时也表现了他依循封建孝道的观念，对贾母的承欢之情。贾珍孝服未满，提前一天晚上带领妻子姬妾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开怀赏月作乐”。猜枚划拳，妾吹姬唱，酒醉色迷。这纯属寻欢作乐。
87版《红楼梦》贾母等宴席剧照
黛玉见月伤感。她想到宝钗姊妹回家去圆月，方觉自己孤单，不觉对月生悲，独自倚栏垂泪。在湘云的劝慰下，她们到凹晶馆近水赏月联诗。凹晶馆和凸碧堂，一上一下，一明一暗，特因赏月而设。作者将她们置身于皓月清池之中，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黛、湘两人对景感怀，在凸碧堂悲凉悠扬的笛韵中，咏月联诗，五言排律。黛玉借月抒情，“趣”中生悲，以致做出“冷月葬花魂”之类凄楚颓伤的奇谲诗句，这也正是黛玉真实心境的写照。黛玉的这种悲情，是真挚动人、催人泪下的。湘云无所用心，表现的只是石髓秋湍、寒塘鹤影之类的闲情。
87版《红楼梦》黛玉、湘云对诗剧照
书中略写的还有：宝玉近因晴雯病势甚重，诸务无心，再四遣他才睡，对月发的自然是一种痴情。探春亦因近日家事恼着，无心游玩，但能成为姊妹中唯一陪贾母直到最后的一人，显然表明了这位有志于“除弊兴利”的三姑娘，此时此刻与老祖宗的心还是相通的。至于守更的婆子，因知凸碧山庄赏月，与她们无干，早已熄灯睡了。可见中秋明月光，恰到好处地透视了贾府中各种人物在家境盛衰转折时期内心感情的裂痕和折光。艺术家的主要作用，“在于能使心理的最深境界的本能活动具体化”（赫伯特·李德语）《红楼梦》中对中秋赏月的细节描写，正充分显示出曹雪芹的艺术触角，已经通过艺术的媒介皎洁的月光，伸入到人物的“心理的最深境界”，展示了不同性格的人物在赏月中流露出的具体心理状态和情感流程的轨迹。
参考资料
《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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