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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多少年,北京雾霾后难得一个晴日,车里播放一首好听、却不知曲名的英文歌,忽想到一个人。一生少有的一次与人同行,挺好的感觉一掠而过,也许因蓝天,也许因好心情,忽想起这个人。好听的歌唱完,可能再也不会邂逅——我是说那不知曲名的的歌。
这个人,一度在我行走记忆中被抹去了。
这是我漫漫旅途中极少一些不愿、或懒得回忆的那种。我想时光会抹去一些不快,这一段连不快都谈不上,充其量属于没意思的那种吧。
没想到多年后不经意地浮现。
(出发时的然乌湖)
到了2002年,川藏线上游客多了;然乌湖我不是第一次路过;那次也不是最后。他拢共跟我徒步一天。一次拦车不成后,他问我:“你怎么不说佛祖保佑你?”
我愣住:“一定这么说么?”
他说“在西藏都这么说。”
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背着个看起来极专业、巨大无比的背包;他挎着相当高级的照相机;他戴墨镜,穿着当时很稀罕的冲锋衣,体格瘦弱。他非要跟我一起徒步。在然乌湖兵站与他同行的那拨青年男女听说我在藏东南走过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之后,对我这个老江湖多少有点——怎么说呢,崇拜。
他不以为然。
他提到一些老牌旅行家,他提到专业登山设备、旅游摄影什么什么的。他还列举各种令人眩目的数据,关于西藏的山川地理。从他掌握的知识,我觉得他算是方兴未艾的户外热潮中的新锐吧。
同时他在他同行者中间不受待见。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一路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也不特想弄清。那一年我曾冒死穿越怒江沟塌方区,命悬一线的经历使我平静,我平静地看待川藏线上的雪山与河流。恰巧那一年,我还想玩玩摄影,以往徒步冒险中我根本腾不出手摆弄照相机。
(青稞垛和木料)
(穿越怒江沟塌方曲)
我目睹了一条河的发育、成长和融入雅鲁藏布江的整个历程。她的名字叫帕隆藏布,“藏布”的意思是河。我从帕隆藏布的源头走下,只不过在然乌湖兵站住一宿,明天接着沿江西去。
我的背包很小,镜头也简单。我没拍成好风景。我也不在乎,顺便玩玩。当我徒步帕隆藏布的小计划透露时,没想到他坚持要跟我步行。而他那帮伙伴一个劲撺掇他跟我走。
大家得救了。
我记得我俩在兵站院门外上厕所时,半截墙外云雾翻转,我说我们不是合适的伙伴,对他提出:1、自己的背包自己背;2、AA制;3、谁也不对谁承担义务,保留随时分手的权利。
第二天上路时他的伙伴还在睡。
这是我这辈子极少的与人同行。我记得然乌湖山峰在云雾中,插入湖面的部分却被阳光照亮。经过达瓦村,我们边走边拍,沿湖岸西行。拍摄中他反复倒腾镜头还不断跟我借用那个定焦。11点经英格村,这儿有车陷在烂泥里。我们在四川人的工棚要了开水喝。
他说他是黑龙江人,他说父母死了,房子被表亲收走——他是从小被认养的。他说他学的是内燃机,没用上;他四处游荡,基本没工作过,现在寄居在女朋友的房子;他说他搞摄影,梦想是开一间照相馆。他这次在内地遇上个广州姑娘,听说他要去西藏,让他带她来。他说自己没钱,她借他一千五百块钱,写了字据年底还。怕不还她还扣了他的护照。
走到下午他体力不支了,有一次停在太阳下,低头坐在路肩上。我说我在前头阴凉下等你。很远走到树荫下,他还是不动。我知道无法走到预定住宿地点了,放下自己的包回头去接他,扛着他的行李走到树荫下。我问:“咱俩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露宿。”
他说他背包里有专业的睡袋和帐篷,有煤气炉具。问题是,我俩只有半个馒头。后来的路上他总是回头看。我伸出大拇指替他拦车时,他问我为什么不对司机喊“菩萨保佑你”。
后来一路我帮他扛着又专业又重的大包走,在没有人迹的帕隆藏布河谷。天色向晚,本来寄希望于四川人的工棚过夜,再也没有了。6点钟变天,我俩慌了。
(帕隆藏布江边的经幡阵)
(朝拜者手绘路线图)
(帕隆藏布江边的朝拜者)
(江边少年)
转过山弯奇迹般看到一辆停着的依维柯。走近看车门大敞,里边空空没有人。司机在车底下呢,一说,他答应我们搭车。
他们是西安公路测绘设计院的专业人员。驻地在前边30公里处的仲巴兵站,司机告诉我们那儿可以住宿。没一会儿雨就下来了,四处的测绘人员陆续跑来,上了车说说笑笑。车往前开,接上沿途其他工作人员,开了几里雨停了。领导说继续干,人们拿起测量器材散到沿途各处。我在雨后江边的水泥墩子上写日记,他拿着相机拍照。一小时后,大家齐集上车。
望见仲巴兵站时赶上晚晴,夕阳在雪山背后光芒四射,把天空染成玫瑰色。
我俩端着相机跳下车冲着雪山霞光猛拍。拍摄中我对他说了这样的意思:摄影玩的是机缘。大自然与你的对话由人家(大自然)说了算。它不理你一点辙都没有;啥时候给点面子愿意跟你说点啥——算你幸运。
后来呢,后来的情形我不说你也猜到。我们住下了,是他自己说的——说你自己走吧。第二天我大步前行,心情跟前一天他那些同行者一样。
这不算什么特别的故事;连故事都算不上,后来关于他,我一字未提、一张照片都没留下。过些年,我曾接到一通电话,是他。他说没别的事,告诉我他在杂志上看到我的旅行文字了……我似乎问了他的情况或是没问,他还是四处游荡或是开了照相馆,不记得了。
和他分手后我接着徒步走帕隆藏布,我记录了磕长头的信徒、拉小车朝拜的尼姑,我也曾跨越栅栏拍过皱纹如刀刻的藏族老汉。我拍的片子很一般。我写了这条河的表情、姿态和走势;记述了两岸的风景和人,还有动物,我还写了晚霞照亮身后的雪峰,后背发热,猛回头那种前世经历过的感觉……我有意无意把这个人从一路的美景中抹去了。与人同行的感觉我无法形容。此后我再没与人同行过,也不再把摄影当个认真的事。
(朝拜者在公路上)
(拉着小车去拉萨朝拜的尼姑)
(来自四川的朝拜者)
(藏族的老人)
我想这因北京的晴天和一首好听的音乐而唤起的记忆,关于一个年轻人、被从风景里抹去的故事,也许会被他看到。他不再年轻,有了很多阅历,不知道他看到本文有什么感想?
人到了这个年纪,一年和一年差别很大——这也许是我写他的理由;人到了这个年纪,我不试图从这个故事里发掘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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