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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到了这把年纪不该再说爱情这两个字。因为，仔细想想，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很陌生，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在记忆里。可是面对现在——不管是电视剧里的情节，还是身边发生的年轻人的事情，都让我对“爱情”的认识越加模糊。没办法，我只好讲讲我自己的故事，算作我对爱情的诠释。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革命和政治高于一切的时期。所有人都要把革命利益放在第一位，个人的一切（自然也包括爱情）都要服从革命的需要。那时，没有人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两个字，因为那是属于资产阶级的。 可是，人到了一定年龄，生理和伦理都需要你找到另一半，按照法律的规定和程序组成一个家庭。这种事情，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形式和表现。 我二十五岁时，在长白山林区工作。因为想要调回父母身边，所以一直没有考虑个人的问题——就是没有搞对象。原因是，这个问题不太好处理。我在林区那里，有看我不错的，也有同事牵线搭桥介绍的。当然，我心里也有爱慕的人。可是，因为我要调走，只能放下。我只能在家乡这个城市处理这个问题。 那几年我在中学当老师，寒暑假回家，就一件事——相亲。父亲的老同志以及我的同学朋友，一批一批的介绍，真像走马灯似的。但我觉得更像大海的潮水，一波涌上来，翻卷着泡沫，很快又退下去了，沙滩上除了水印什么也没有剩下。相亲不成的原因，除了我长得不帅和少数几个我没相中的以外，多数人都怕两地分居。而那时的两地生活，的确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几次相亲不成，大大地伤了我的自尊。有亲友长辈告诫我要降低条件……我欲哭无泪。我对父亲说:我今后不再相亲了，等我调回来以后自己慢慢找。父亲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再说，这是调回来的条件和理由啊！ 这让我无话可说。的确，只有两地生活才是调回来的有力理由。就这一条，那个年月不知打散了多少对鸳鸯。现在的年轻人不理解，说:不给调，就自己走呗！他们哪里知道，工作关系、户口和粮食关系，就这三样把人拴得死死的。自己走了，到哪儿都是黑户，只有死路一条。没办法，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母亲，只好硬着头皮，一次次的相，一次次的失败。就像潮水，上来了，退下去；退下去，再上来…… 那几年的假期，就是这样的被无形的潮水冲走了；泡沫倒是有几朵，浮在心上，想起来就不愉快。直到我二十八岁那年，已经彻底放弃了时，终于感动了上天。暑假我回家，父亲的老同志给我介绍了一个人。父亲的老同志姓孙，我叫她孙姨。孙姨说:她也是工农兵大学生，也是个大龄青年…… 我们初次见面是在孙姨家，后来我们出来自己在外面谈。她说要回家和家里父母商量一下。这是无可厚非的，谁能说尊敬父母不对呢。可是，直到我假期结束要走了，她也没有消息。我知道，又和以前一样，没有结果的结果。原因，自然是两地生活。但我要去给孙姨一个交待，要谢谢她。然而，想不到她正在孙姨家。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我进去时，孙姨正在说她，话语很严厉。后来孙姨说:你们自己去说吧！我不管了！她爱人是军人，她也深受熏陶，一身军人气质。孙姨是个好人！ 我们被赶出来，走在寂静的路上。夜色深沉，秋意寒凉——近四十年前的秋夜，就是这样的。我对她说:我理解，你不用为难。我要送她回宿舍，她不肯，执意要陪我走一会儿。我知道，她不忍心让我带着失望离开。她也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 我们在一条僻静的路上走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我就给她讲林区的奇闻。她听得挺入神。后来，我们就在一个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来，她也讲了她在大学时的一些趣事。不知不觉，夜很深了，树上的露水落在脸上，凉凉的。尽管不舍，也要告别了。我对她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我明天就回去了！临别送你一句话:以后不管跟谁出来，都不要谈得太晚；更不要来这种僻静的地方。要注意安全！ 我看见她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送她回她们单位的宿舍，因时间太晚，大门锁上了。好在她的房间在一楼，敲敲窗，同伴在里面打开窗户。她很费力地爬了进去，挥手与我告别。 第二天，我已经上了火车，却不料她匆忙赶来。未及说话，车已开动。她急忙把一兜苹果递进窗子，兜子散了，苹果撒落在站台上、列车下。我面前的茶桌上留住了几个，我想这苹果不能吃，看一看，心里都热乎乎的。 我回到林区，给她写了第一封信。很快，她的回信也到了。她说她没想到我的字写的那么漂亮，文笔也那么好！其实，我倒惊讶她的字能写的这么好，流利还有几分硬朗，不像出自女人之手。我回了信，她又回信——就这样开始了书信往来。不过，信的内容依然是工作、学习，没有卿卿我我和风花雪月。前些天，我偶然从书橱里翻出一封她那时写给我的信，信上还称我同志。我跟她说，她不信，说:怎么会呢？ 那时真就是这样过来的。后来，我就调回来了。因为他们看我真是铁了心——我宁可中学副校长都不当了，只好放了我。 回来我们就结了婚，从认识开始还不到一年。后来她说，就是我送她时，告诉她的那几句话打动了她。她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她的感觉很多时候不靠谱，就那一次是对的。 第二年，我们有了儿子，这个小家也算圆满了。只是工资低一些，我们还要接济各自父母家里，日子虽然拮据但也还快乐。为了生活宽松些，我开始写小说挣稿费。吃过晚饭，她把孩子哄走，我一个人在屋里写稿。那些年虽然清苦，倒真的很幸福。 我这个人是个不安分的人，几十年了，天南海北到处折腾。她跟着我福没享着多少，苦没少吃。特别是我去海南工作那十年，她一个人在家，既要工作，又要带着儿子，真是够辛苦的。虽然有时也发发牢骚，但那多半是我对她的业绩视而不见时，她用她的方式在提醒我。她在大学学的是盐业化工，以后也一直从事这一行，而且是高级工程师。要真的比较起来，人家比咱强。也许是她比我大两岁的缘故，她一直谦让宽容着我，真的像一个爱心无边的大姐姐。 平凡的家庭日子过得容易，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儿子也娶妻生子，转眼孙子也要上小学了。直到去年夏天，我因低血糖查出是胰岛素瘤，去北京手术。这一个月的经历，让我的心理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手术前，听说医院里不准陪护，她晚上得住在旅店。我们就先去找了一家，离医院很近，直走两条街就是，不用拐弯。她方位感极差，容易迷路。虽然价格贵了一些，但与人比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后来医院照顾我年纪大，同意她晚上也可以住在医院里。在我的病床边上，有把折叠椅，晚上九点以后，护士来开锁，拉出来就成了一张小床。但是太窄了，人只能侧身躺着，很不舒服，但她很满意。 就这样，我住了十九天院，她在那张折叠椅上度过了十九个白天黑夜。我因手术掉了二十多斤体重，她因辛苦劳累也掉了二十多斤。她说:我们要步调一致。最后一天，医生拔去我身上最后一根引流管，让我再观察两天再出院。我执意要走，实在不忍心再看着她夜里蜷缩在那张小床上。夜里醒来，看着她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那么多白发，脸上生出那么多皱褶，我都忍不住泪水涟涟。 我们出院了，回家了，像流浪的鸟儿，回到了自己的窠巢。家，是温暖的。 说了这么半天，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值得一说的。那么平常，那么普通，也那么无味。但我自己却觉得很有意味，我这么想的时候，就觉得她离我更近了。就像前面那张照片，我们活着活着，活成了一个人。手拉着手（尽管我们没有拉手），我们是一个人；手分开了，我们还是一个人。这辈子，是分不开了。 我觉得，结婚和恋爱的程序，值得专家好好研究一下。过去是先恋爱后结婚，日子过着过着，恋爱时的情越来越淡，甚至没了，导致婚姻解体。但我也不赞成现在的年轻人的未婚同居，随随便便胡混几年，然后随随便便分手，有点过于儿戏。我只是想说，我们也算是先结婚后恋爱——当然，只能算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好像没有过恋爱。偶然的认识，简单的接触，然后就结婚了。说起来，够得上草率了。可我们就认认真真地草率了几十年，反而感情深到谁也离不开谁。 我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爱情？也许不算，只能是感情。那我就宁可要这份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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