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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是非常具有架构能力的一个作家。抛开第一回的大架构大背景不说,从第二回开始,直到第四回,曹雪芹用真、假两笔就位文字定了性,为故事定了型。
01真、假笔定性文字,“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这一回,大体上总共是两笔。
贾雨村事迹一笔,主说林黛玉;冷子兴口中一笔,主说贾宝玉。
按理说,这是分开的两件事,但曹雪芹的巧妙之处是,能找到切合点。最终合在一起。
锁钥就是,爱女儿的宝玉。冷子兴说了一个宝玉,贾雨村说了一宝玉,这是一合。更妙的是,冷子兴口中所述,竟然与贾雨村经历有关,通过一件小事,林黛玉每逢读书写字遇到“敏”字,念作密,也减笔。但这是为何?贾雨村却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他也不好问,到此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避讳。因为他的学生林黛玉的母亲,就是贾府的人,名叫贾敏。
这就是曹雪芹构思的奇妙之处。到此完全锁合。文思之严密,令人称奇。
《红楼梦》是个人物繁多的书,但是荣国府、宁国府里面人物何止一百。如果平铺直叙的写下去,真不知道写到何年何月去。
曹雪芹的解决办法是:
第一,从别人口中叙述。冷子兴是本回主题,曹雪芹借用他的口,把荣府隐约一线贯出,使读者心中先有一个轮廓,后再用黛玉、宝钗点染。渐渐明晰。
第二,从外戚说起。这是由远及近的写法,如果从荣国府先开始写,在一一叙述其旁支,亲戚朋友,死板啰嗦。而之所以写外戚,便是在写荣国府,世态人情,繁华兴衰。都是一一照应的。这样避免了文字繁重,开笔写贾夫人仙逝,先把黛玉安排出来,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林黛玉才能极早进入荣国府。你看他写黛玉家世,主要在孤、独二字上着笔,母亲去世,家门血脉单薄,到后来父亲也撒手,林黛玉只能投靠荣国府。
但曹雪芹在开头,非常克制,并不全然写完,不肯一笔直下,像是开闸放水,只开一点点,慢慢放,让一线小水出来先走个河的模样。所以从别人口中说出,看似实写,却是虚写。
其实整部《红楼梦》都是虚写。荣国府兴亡,实际上是从林黛玉、薛宝钗这两个外人眼里写出来的。本回中,冷子兴说了一个宝玉,贾雨村却也说了一个宝玉,一个假宝玉,一个真宝玉。但关于真宝玉,笔墨就是贾雨村口中这一段,后面都是写假宝玉的。但写假宝玉,就是为了写真宝玉。
以虚托实是《红楼梦》的写法主旨。
本回中两段文字的安排,贾雨村娶娇杏(谐音就是侥幸,曹雪芹笔下一个小人物的名字都是如此用心思),是承接上回贾雨村事件的,所以是本回故事的总起,安排在前。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是因遇见贾雨村而起的,所以安排在后。
02略笔为故事定性,“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
注意回目中“收养”二字,一笔论定黛玉遭遇,凄凉悲伤从中而来。
这一回贾雨村的文字只是做一个结,所以全是略写,而且文字全是凑势,主要是凑得非常好。林黛玉不得不如荣国府,便是因为身世家境,遭遇悲凉,所以路上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而文字要过渡到林黛玉,所以事情一凑,贾雨村陪着林黛玉到了神京。
一路全凭略笔,贾雨村入京城,三言两语便写完,接写林黛玉。
写林黛玉,恰是要写荣国府。我们看本回,所有的格局气象,都是从林黛玉的眼中来写。曹雪芹把握人物角度,以谁为主,便是以谁为主,不想现在写小说的,瞎写。
而且写的很有层次,现金荣国府,一路由林黛玉的眼中写来,恰好邢夫人在,顺带再接到宁国府。贾赦没见黛玉,后面荣国府贾政也没见黛玉,这就叫重不见重。曹雪芹惯常爱用的方法。
贾母、迎春、探春、惜春、丫鬟下人,都是按层次,从林黛玉眼中写出来。包括后面王熙凤跟王夫人对话,所有情态,实际上 都是在写黛玉眼中之王熙凤。
宝玉的一切形貌举动,都是从林黛玉眼中写。包括宝玉与贾母等人的关系。
唯一一点例外的是,从第二回林黛玉出现,如此重要的人,我们知道,按照曹雪芹的习惯,光形貌就要花很多笔墨。但第二回没写,第三回开始也没写,直到宝玉出现,才开始写,而且只写脸,不写穿戴,一来是因为宝玉只关注了黛玉的容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二来,黛玉家境如此,比不上荣国府,也不必去写。
但写林黛玉,是从宝玉眼中写的。
至于两个人都觉得在那里见过,估计是在三生石畔见过吧,他俩前世的前世,本就在一起,这是有因缘的,并非是像现在的人搭讪。
我再讲一点,绝对是谁都没有注意的。
我们一定要注意,曹雪芹是个非常爱用“假笔”的作家,什么叫假笔,就是你看着他写什么,其实并非写什么,而是为了写另外一个东西。
比如,黛玉到宁国府,“再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这一句,并非为了写宁国府丫鬟,绝不会是像写鹦哥、袭人那样,这句是为了写贾赦,这老家伙是个好色之徒,女人特多,甚至最后打贾母身边那个鸳鸯的主意。我们看后面就会知道了。
还有一些细的地方。比如,王熙凤进去,贾母介绍王熙凤的那几句,一下子就可以想到平日里王熙凤的情景。
邢夫人也叮嘱了黛玉几句,但都是略写,叮嘱了什么,大概是跟王夫人叮嘱的差不多,只不过宝玉的事,邢夫人不好多说,略写,王夫人的亲儿子,所以就直接说了出来。
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都关心了黛玉的生活。但贾母最后的安排是,让林黛玉住的靠自己近一点,这不单单是亲,我们也可以想见,贾母到底当过一家之主的,这一家子上下是个什么样子,她心里清清楚楚,黛玉住得远了,自己的威风关照不到,说不定会受冷落。但她不会明说,只是照着自己的意思做。贾母这个人,是《红楼梦》里非常有意思的一个人。
再说一个容易忽略的事情。
我们知道,黛玉就是来还眼泪的,所以哭是她一生的本事。
但曹雪芹啊,真是个灵心的人,你看她写的,黛玉没哭,宝玉却先哭了。
果然眼泪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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