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孤独了。”
面前的金发少年,坚定而同情地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抬起眼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扇窗。窗外鸟语花香,有行人坐在长凳上,和往常一样。在这里看不到古堡的铁门,远处只有高大的山脉,和飘在上空的,朦胧的云彩。
“每次我来,你都是这个样子。”少年微笑,我默不作声。
“为什么不下去看看?”少年问。
我伸出手:“锁链。”
“不,没有锁链——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就取下了。”
“还有这里。”我坐在椅上,伸出双足。
“都没有了,傻瓜。”少年笑了,摸了摸我的头,“那么,你想……出去走走吗?阿黛?”
我落下脚,摇了摇头。
“十年了,阿黛。”他叹息着,伸手捉住我的手指。半暗的房间里,我的手苍白皱起,透着蓝光,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一张旧照片。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父亲吗?”
“……”我抬起手,似懂非懂。“这里的锁链,还在。”我说。
“我说过好几遍,你要怎样才能相信?”他终于生气了,站起身来,“我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了,如果你想出去,就自己出去吧。你的房门没有锁。”
他顿了顿,似乎想等我回应,但我没有。
他哼了一声,径直走了出去,甩上了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房间重回黑暗。我舒了一口气,蜷缩在椅子上,像过去的十年一样。
我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这么多年我是如何过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在最初的歇斯底里和拼命挣扎之后,被锁链锁住的女孩失去了全部的欲望,她生活在这个方寸之地,她的生命里只有这张椅子,这扇窗,还有……这个每年春天都会来看她的少年。
这个少年叫她“阿黛”,他是“阿黛”的哥哥。可“阿黛”是谁?他又是谁呢?
我抱膝勉强挤在椅子上。八岁时我刚刚能在椅子上蹲坐,而如今椅子尚在,十八岁的身体却已经塞不下了。不过由于长时间没有接触阳光和参与运动,我十八岁的身体十分虚弱瘦小,堪堪可以保持原来的姿势。
我尽量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门缝里有一道朦胧的光线挤进来,向往常一样。但是这回有些不同,那光线照得地板上有个物件,在闪闪发光。
我探出手想去抓,却想起来我在椅子上,于是我放下膝盖,努力要站起来。“砰”的一声,难以挺直脊背的我摔倒了。
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冰冷的地板上,我只关心那个发光的东西。它似乎在召唤着我,像那个少年温暖的手心。
寂寞的十年里,他是唯一和我说过话的人。他带给我食物和画笔,在我生病的时候端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棕色汤水,告诉我喝了就会好。
可是他问我为什么拿了水彩颜料从不画画。
听到这句话,我很难过。
我瘫在地板上,努力接近那个东西。那可能是少年落在这里的。终于,我摸到它了。
我要怎么形容它呢?它是很多张纸用线装在一起的,啊,如果我没记错,这种东西应该叫做“书籍”,就像我年幼时学画画用的那些东西一样。
“游记?”我念出了最后两个字。前面还有一些字,我不认识。也可能以前认识,可是太久了,忘记了。
翻开第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像蝌蚪一样遍布整张白纸。我打了个激灵,感觉那些蝌蚪都长了眼睛,在看着我,随时都可以从纸上爬出来,爬到我的膝盖上,爬到我的衣领里,然后像八岁那年的闪电,灼伤我的身体。
我颤抖着翻到第二页。
那是一页插图,一页很漂亮的风景画。它画了一个庄园,和我所在的这个古堡一点也不一样。
我能清晰地分辨出它的明暗结构,以及建筑的色彩运用,很奇怪,这些东西像闪电一样牢牢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看着这张图,如痴如醉。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回过神来,看着那扇寂寞的门。会是谁来呢?我想不出来。少年这个春天已经来过了,他只有下一个春天才回来。虽然我分辨不出什么时候是春天,但是只要他来了,我就知道到了四季开始的时候。
“阿黛。”他推开了门。
竟然又是那个少年。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我的一年过得越来越快了吗?妈妈去世前跟我说,当一个人快死了,她就会在一天之内感受到春夏秋冬。
这是真的吗?
“夜深了,父亲也睡了,我带你出去。”
“睡了。”我努力张嘴,模仿他的发声。
“我知道他伤害了你,可我没有办法,他是我父亲,是古堡的主人,我只有服从他,才能得到未来的继承权。”金发少年诚恳地看着我,握住了我的手。
“我带你出去好吗?不需要你原谅父亲,我带你离开,送你到另一个地方,永远不要回来。我每年都会去找你,带你去看月亮,看星星,还有田野上成片的萤火。”
“萤火。”我呢喃着。我记得妈妈送过我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很多很多萤火虫。我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少年开心地跳起来,这个动作,从很多个春天前他就不怎么做了。仿佛是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大人,他走路越来越稳重,说话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沉。
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忍不住点头。
“来,你的衣服已经很小了,换上这身新的吧。”
我接过他手上的裙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苦笑一声:“阿黛,你把它套上就行。”他伸手,替我套上了那条天蓝色的裙子,轻轻在我腰侧系了一个结。
我试图理解他触到我的感受,并且因此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我看不见。
我只能轻轻抚摸着身上衣裙的布料,这一切,给我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他牵起我的手,我勉强站了起来,在他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门口是红木扶手的旋转楼梯。楼梯下有一片乳白色的毛毯。右边是放着柴火的壁炉,现在没有生火。墙上是圣母玛利亚抱着圣子的画像,天使围绕在她身边。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熟悉的回放,原先就已经储存在我八岁的记忆里。丝毫未变。
少年温柔地揽着我的腰,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我的心逐渐变得敏锐起来。我们走向了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外面是一片旷野。
“小心点儿,这里有很多守卫巡逻,看到我们就完了。”
我瑟缩在他怀里,点点头。
手电筒的光朝我走近,他把我塞进墙角,顺手拿起旁边的木板挡在自己身前,然后蹲在我旁边。
“嘘。”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也学他:“嘘。”
我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记得以前有个人也喜欢和我玩这个游戏。他会把手指放在唇边,然后把手伸到我的衣服里面抚摸着我,唱着歌谣。我总是乖乖地躺着,然后闭上眼睛。“你多么像你母亲。”他说。
但是,在一个有闪电的晚上,他不再温柔了。他撕开了我的衣服,捂住了我的嘴,闪电和歌谣一起,灼伤了我的双目和身体。
我感觉到钻心的疼痛。那疼痛让我几天动不了。
那个晚上之后,我被关在了现在的房间里,拷上了锁链。
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了。
“如果你要把我们玩的这个游戏告诉别人,我会不要你。那你就会死。你和你的哥哥都会死。”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突然很疼。透明的液体从那里流出,划过我的脸,落在我的新裙子上。
“走了。”他放下木板,转过头看见我,手足无措地摸了摸我的脸,“阿黛,怎么了?”
我拼命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走吧,阿黛,离开这里,一切就好了。”他信心满满地牵起我的手,目光坚定,我也微笑地看向他。
他拉着我开始奔跑。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跑,但是我羸弱的双腿突然充满了力气,旷野上掠过温暖的风,它给我鼓起一双翅膀,推动着我跟上他的脚步。路途很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但是那晚月光温柔如水,倾泻在他的金发和肩头,熠熠闪光。在光芒中,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记忆里有个少年,他是我的哥哥,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他知道我最爱画画,他叫我“阿黛”。
我很爱他,可我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他。
我的秘密,不是那个闪电的夜晚,也不是那个人的游戏。
我微笑起来。身体仿佛不是我自己的了,我越跑越轻,风越来越大,将我腾空托起。我要到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去了吗?那里会有妈妈的萤火吗?
【哥哥】
雕花书柜前的金发男子接到仆从的通报,匆匆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走到了阁楼的门前。
那扇熟悉的门后,是他疯癫了十年的妹妹。
他一向知道他的父亲对她做了什么,但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门。
地板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她紧闭着双眼,已经没有了气息,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
他走过去捡起那本书,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脸。
过了一分钟,他闭了闭眼,吩咐身边的仆从:“将小姐安葬了,然后告诉伯爵大人。”
仆从应声而动。他着手整理房间时,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怔怔地看向那扇窗。
明明是冬天,窗外却依然是春暖花开。
他走到窗前,伸手想要推开窗子,却触到了一面冰冷的墙壁。
那扇窗,原来是她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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