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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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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翼阅读出品
桑婪:诗人,译者。其翻译的作品发表于《诗歌月刊》《青年文学》《飞地》等;译有豆瓣电子诗集《乔治巴科维亚诗选》《圣丹尼加尔诺诗选》,另译有马克斯特兰德、查尔斯赖特、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等的诗歌。
诗翼阅读·蓝花故事丨第一期·桑婪:我们的祖先
我从没见过我的爷爷奶奶,从小看见别人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我非常希望他们也在。父母从未主动提起过他们,大概因为他们的命运太过悲惨。我从最小的堂姐那里听到他们的故事,有时候我问爱给我们讲故事的婶婶关于他们的事情。
那时爷爷是生产队的队长,有一天碰上雷雨天气,而稻谷晾晒在打谷场上。他和另外两个男人冒着雷雨去收稻谷,不幸被雷劈中。他们的姿势是跪在地上,人们说是雷的作用。其他两人都平安无事,只有爷爷死了。他是个好人。根据我的推算,大约是1970年左右,那时三叔七岁,除了我爸和大伯,下面还有四叔和小叔。我记得三叔七岁是因为婶婶跟我提起,爷爷在世时有个著名的仙姑给叔叔算命,说他“七岁把爹死”,后面一句好像是预言奶奶去世的时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应验。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否是后来人们杜撰。所有的一切,我通过他人的嘴得知。
小时候我听过一些人算命,他们把别人的命运编成相当押韵或对称的句子。有很多是瞎子,但他们口才很好。我妈就偷偷给我算过命。我问她,她讳莫如深。我想,我的命运一定不太好。后来她告诉我,算命人说,我前面有姐姐,后面有弟弟,我不应该存在,因为我姐是脚踩铁靴的人,女孩子是无法活下来的。但我的确存在,算命人依照我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她说还好我头戴铁帽。别的母亲就没有透露太多。我想,那么就让我对一切无知,让我在人生的路上无所畏惧。那些谜语的神秘面孔,它们是真的,还是伪装?我怀疑它,但不去否认它。
爷爷去世后,奶奶要独自抚育五个幼小的男孩,但在那个年代何其困难。在贫困的威逼下,奶奶渐渐出现了精神问题,按现在来说大概是抑郁症或精神分裂,那时无法治愈,至少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是如此,况且也没有足够的钱。大伯他们可能试图给她治疗,在市里的医院,但没有效果。大堂姐告诉我伯父因此而欠下债务。1986年除夕前,我姐姐出生,几天后的一个寒冷的夜晚,奶奶淹死在老屋后的池塘里,不知道究竟是失足还是自杀。我想到那冰冷的水和被水浸泡变形的身体,那是多么可怕的事。那时小叔才十几岁,哥哥们大部分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堂姐说小叔那时倚靠在门口,失魂落魄,看起来就像个疯子。父亲二十五岁,比我现在的年纪还要小。小时候每每提到这件事,别人就会对姐姐开玩笑,说她“把奶奶吃掉了”,我不知道姐姐如何理解。但我觉得姐姐出生时奶奶并没有去世,所以根本不是姐姐的原因。
他们告诉我是哪个池塘,但我还是不确定,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池塘也会改变。但事实上村里众多的池塘几乎都至少留存了几十上百年,并且有各自的名字,“藕塘”、“担水塘”、“黄泥塘”等等,依据它们的用途和特性。不过也许就是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个池塘,在满爷屋后。一个看起来幽深又人迹罕至的池塘,三面被茂盛的树木紧紧围绕,剩下的一面岸上是一条通往稻田的小路,在折往稻田的地方,有一棵高高的野枇杷树,它的叶子是大片的梨形,颜色暗绿,小时候看起来觉得有二三十米。爸爸曾经从这棵树上摘下枇杷给我吃,它们绿绿的,带着黑色的斑点,很小颗,肉也很少,但清香微甜,与如今壮硕的肉枇杷大不相同。
爷爷没有留下任何照片。但四叔家有一张奶奶的遗照,看起来非常年轻,留着那个年代常见的齐肩短发。她的头发又黑又浓密,五官端正带着点硬朗,微微笑着,从面部来看是个壮硕的人,给人非常慈祥的感觉。据说她个子也很高,所以我爸才这样高。后来叔叔外出工作,照片便到了我家的神坛上。我有时看着她,觉得她满脸愁苦相。爸爸去年拿着这张保存了几十年的照片去市里让人画了好些张彩色照片,自家留了一张装好画框挂在了神堂右边。他还想找到爷爷的照片,但没能如愿。于是他提出拿已经去世了的二爷爷的照片对照画,毕竟他们是兄弟,长得很像,他可以向画者描述爷爷的样子稍稍作出改变。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当即被我们否决了,有时爸爸就是这种人。
小时候我常常希望爸爸说些关于奶奶的事情,但他似乎惜字如金。爸爸只说过她精神正常的时候非常好,别的什么都没说,也许他忘记了,十几年的时间是否足以磨灭记忆,我知道会的,就像我经常努力想回忆小时候的众多细节时,我的脑袋就像卡住了的机器。我可以看出来爸爸非常爱他母亲。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去年,家族里一位我从小称呼“胖子奶奶”的奶奶意外去世。她与我们家族的亲戚关系我不太清楚,不是太亲近,可能祖辈曾是兄弟,一代一代下来渐渐就变成了很疏远的关系,但我们住得很近,所以婚庆丧葬仍然有人情往来,平日接触也很多。她是我们那里最胖的人,个子中等,声音洪亮,我觉得她很好,对她感觉很亲切。她因为太胖,有一次蹲在池塘边还重心不平衡掉进了池塘里。她比我父母大几岁,但看上去非常年轻。当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倍感震惊。因为几个月前我回家看孩子时曾经短暂的在她租住的房子前停留,她很高兴地跟我说话,她一贯如此。后来我回家时她走进屋里,给我拿了十几个土鸡蛋和一些米,作为给我孩子的祝福。
情况是她半夜去洗手间不小心摔了一跤晕倒了,几个小时都没人发现,大概伤到大脑了。但她醒来后感觉没事又回去睡觉了。第二天她告诉家人,家人也没有在意,没有及时带她去医院。没过几天她就不行了,她家人不知为什么不叫救护车,自己带去医院,结果在医院还要等候而不是第一时间抢救。妈妈那时带我孩子去医院,正好看见她,脸色灰白被搀扶着靠在椅子上,妈妈知道她不行了,她们彼此说了一句问候的话,那是她们最后一面。
葬礼后没多久,是她离世满多少天的日子,我记不清,按照习俗要举行隆重的仪式。那天晚上他们家聚餐,他们家有些女孩子也喝酒。酒到中途,其中两个女人开始说胡话,一个是死者的侄女,比我小几岁,另一个是某个人的媳妇。其中一个问死者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早带我去医院?”儿子哑口无言。于是她又说,“算了,不是你的错。”众人这才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口吻,她总是那样维护自己的儿子。另外一个说,别人欺负她,她没有房子住,她手痛脚痛。众人根据她所说的猜了一会儿,后来才知道她是谁,她是我奶奶。她要见我父亲和四叔,她最喜欢的儿子。四叔在外地,爸爸过去了。他们说那口吻跟奶奶一模一样。他们还说,那次聚餐,家族里很多祖先的灵魂都过去了,但他们没有附到人身上。那两个人因为醉酒,“火眼低”,所以容易被附体。她们说家族里需要一个做饭的人,正好胖子奶奶遭受意外,所以招她去了。有人说,胖子奶奶去世那天凌晨,某某半夜出去,听见了狗叫。
祖先们死后仍然聚在一起,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之前以为如果死后灵魂仍在,一定是形单影只,各自漂泊的。但我奇怪的是,有这样一个大家族,奶奶为何还会受欺负,况且爷爷不能保护她吗?我向往家族之间团结、相互扶持的那种力量,正如在家庭中一样,但现实中我看到的是相反的,人们唯利是图,丧失理想、道德和爱。
后来满爷和父亲叔伯他们商量,在我家为奶奶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法事,叫人做了一栋很漂亮的纸别墅,还烧了很多纸衣和纸钱。我觉得太过吵闹。我心里疑惑这能否真的改善奶奶的遭遇。我问婶婶,为什么别人欺负奶奶?她告诉我,短命的人到了阴间会被欺负。我问她,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奶奶还没有投胎转世。她告诉我,一个人要满百年才能投胎转世,奶奶还不到一百岁。果真如此,那真是彻底的悲哀,活着没有希望,死去也没有意义,而除了生死之外,我们并没有第三种选择。对此,我无所谓信不信,我只希望奶奶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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