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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礼”的活动现场安排在监狱文教楼,那是一栋5层高的扇形楼体。李管教带着十几名少年犯随他去了5楼演播厅。演播厅100多平米,铺着深棕地板,台上挂了蓝色的背景巨幕,台下摆着十几只粉红色塑料水桶。八九个家属坐在水桶旁边,几个应邀到场的记者正在那摆弄摄像器材。
李管教领着队伍进去,下达立正、解散的口令,少年犯们找到各自亲属,坐在水桶前面。有人伸着脑袋接受亲属的抚摸,有人与亲属相拥哭诉。有四五个亲属没能到场。没见到亲属的少年犯,人挨人站在一起,有人用手蒙住了眼睛,有人倔强地别着脑袋。李管教对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和马晓辉站到一处。
按李管教的预想,所有人里本应只有马晓辉见不到亲属,他原本事先安排好的,让马晓辉随身带一张塑料小板凳,进道演播厅后,就自觉坐到后门的拐角处。没想到,拐角处竟变得拥挤起来。
活动开始前,领导把李管教喊去一边,为难地问他怎么才这么点人。李管教说没办法,亲属只来了这些。领导想了一会,从对讲机里呼来几个中年狱警,然后又指了指李管教,说道:“你也上,把警服脱了,坐那摆个造型,让摄像机多拍点画面。”
李管教和几个同事咧嘴一笑:“这可好了,狱警不当了,给犯人当爹去了。”
活动开始,李管教朝拐角处的几个少年犯招手,让他们挨个坐到水桶前,一人派了一条毛巾。马晓辉也被喊了过来,被安排坐在最后一只水桶前,李管教坐在他对面,刚脱了掉警用皮鞋,马晓辉就立刻捏紧了鼻子,“忍一会儿,小狗日的,摄像呢!”
成人礼这才正式开始。
洗脚过程中,马晓辉捏了捏李管教的脚趾,李管教觉得舒服,开口问他:“你还会这个?”
马晓辉的表达能力应是有障碍,支支吾吾说了一会儿,李管教才听明白了:马晓辉有个受过工伤、卧床不起的残父,小时候有事没事就帮父亲捏脚,这“本事”也算自学成才。
李管教便夸了他一句:“孝子。”
3
李管教是个老烟枪,雷打不动一天两包烟。他的警服脏得油光蹭亮,挨近他的人总能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烟熏味。
前几年同事们抽12块一包的红南京,他抽4块的红梅;现年同事们抽20一包的小苏,他也跟着提了档次,改抽起红南京。
没过多久,省内某监管场所烧起一把不大不小的火灾,虽无人员伤亡,可是高墙内升起数丈浓烟,这影响是极不好的。省局领导大怒,要求彻查原因后整改。原因很快查明,是几个骨干犯躲在储藏室抽烟引起的。那里堆了百来条被子,火星溅入棉胎,几分钟后就成了一片火海。幸好,几个骨干犯早就离开了现场。
此事一出,省局出台政策,所有监管场所都要求无限期禁烟。如此一来,李管教也跟着遭殃,箱包厂的圆形花坛里更是竖起一块禁烟的木牌,好像是专门为他设的。
那时候正赶上监狱的箱包厂房扩建,每天清晨都有一拨民工入监干活。每天早晨,李管教都会脱了警服,摆警务台上,然后混进民工队伍跟到工地现场,抽两支烟后再急匆匆回来。
直到一天早上,他回来后发现自己的警服不见了。去调看监控,发现厂房扩建期间,施工方弄乱了监控线路,画面根本调不出来——像是一场有预谋的事件,犯人卡住这个节点偷走了警服。
李管教知道事出重大,不敢声张,看同事更衣柜里摆着换洗的警服,赶忙去借。同事问他,你没穿警服,怎么从大门进来的。他就说上厕所洗手,衣服弄湿了,顺手洗了。同事没再多问,就把脏衣服借给他穿。
同事是个大胖子,衣服递过来,李管教的小身板钻进去,警装如同戏服。
李管教没急着查找那件警服,正是因为警服口袋里放着一块备用的门禁卡。那块椭圆形蓝色塑料小牌子,可以刷开监区的任何一道铁门。他实在不敢承担这个后果,只能为自己赢取纠错的时间,独自把警服和偷警服的人找出来。
不然,他可能永远也穿不上那身警服了。
李管教不断地反省着自己的过错——这么多年的老狱警,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就在警务台那个熟悉的位置,摆放茶杯的地方,以自认为最安全的方式去消解两口烟瘾,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结果?监区的犯人天天从那里穿梭,自己怎么就松懈了?
李管教一下想起很多旧事。这监房,看起来像是个不起眼的小池塘,可某天突然就能窜出来一条大鳄鱼来。80年代,有位临退休的老狱警将亲近的犯人带去办公室抽烟,没想到犯人却在那个时刻扑向了老狱警,被人发现的时候,老狱警的脖子已经被磨尖的牙刷柄捅成了马蜂窝。
李管教努力镇定下来,他找来一把链条锁,把监区大门锁住。走廊顺延下去21间监房,他挨个抄监。最后3间监房的对面是水房,他满头大汗地走到那,抬头一看,警服正展展地挂在水房的晾衣架上。
春风从窗棂里漫进来,湿漉漉的警服散发出肥皂香。李管教挑下警服,摸了摸口袋,门禁卡还在。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4
偷警服的人正是马晓辉,准确说,他这是在愚笨地拍李管教的马屁。
作为新犯,马晓辉承担着清洗监区公被(公用的被子)被套的任务,那天他抱着被套路过警务台时,正好看见李管教那套油光发亮的警服。这个吐字不清、头脑简单的家伙便擅作主张,一把抓起警服去了水房。
李管教把他从监房喊出来,让他蹲在警务台边上,训斥道:“你头脑昏得啦?警服是你洗的吗?”
他挠着头,尚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咧着嘴傻笑。
李管教气得头昏,拎出手铐,把马晓辉拷在了室外拉货的卡车边板处,让他蹲大太阳下反省。那已是燥热的5月,卡车上装有箱包厂一吨多的皮革料子,料子下面垫着木桩。没过一会儿,马晓辉就开始大声呼救,原来车上右侧的木桩滑边了,皮料已有些倾斜,在车厢里缓缓滑动,一旦滑落,他就会被压成肉饼。
李管教怔愣几秒,赶紧冲过去,双手在裤子口袋里摸钥匙。两个口袋翻过来,钥匙还是没找到。他急得跳脚,慌忙喊人,箱包厂圆形花坛处晒太阳的犯人一起冲了过来,都是抽过李管教烟的人,吆五喝六,一下聚集了十几号。大家咬牙绷肩,一起顶住了皮料。
可这也只是一时,这么几个人,哪里顶得住一吨重的货。
危急时刻,马晓辉指着厂房的纱窗,喊道:“掰几根铁丝给我。”
李管教冲过去,扯烂纱窗,手指被生锈的铁丝割开,顾不上疼,揪出一扎,飞奔到马晓辉面前,马晓辉把铁丝拧成一股,塞进手铐匙孔内。几秒钟之后,手铐开了。
所有人迅速撤离,皮料重重砸下,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半个广场的灰尘仿佛都扬了起来。
李管教吓飞了魂,他摸了摸胸口,手铐钥匙就在衬衣口袋里。按照他后来的说法,这是他从警36年来最糟糕的一个工作日。
5
私下惩戒犯人的事瞒不住,混入民工队伍抽烟的事也得老实交代,李管教先是去狱政科办公室写了半天检查,又在驻监检察院做完了笔录。那天傍晚,纪委、政委就分别找他谈了话,让他认真反省、踏实工作,等待处理结果。
对照狱警工作准则,李管教这一天的行为,说重了就是玩忽职守。幸好没造成什么后果,不然他退休前的最后一个“5年计划”就全泡汤了,这才是他最看重的事情。
李管教的“5年计划”很简单——省5年的钱,勒紧裤腰带再存下二三十万,凑够50万,去澳洲待两年——这一年,他11岁的儿子已经跟着前妻移民澳洲,每月只能在视频电话里聊上几句。他退休时儿子正好16,想着自己去澳洲待上两年,能陪儿子过完成人礼。
李管教和儿子还计划了一种“伙伴式”的相处方式:到时候,李管教会在前妻住宅附近租住下来,每天在社区的篮球场和儿子相见,一起打上两小时篮球。从儿子8岁开始,李管教就把他培养成了一个NBA球迷,李管教喜欢艾弗森,儿子则偏爱街球王阿尔斯通。固定喜爱的球队当然是火箭队,那时的姚明如日中天,火箭队22连胜。
这个5年计划是他和儿子的私约,到时奏不奏效,还得看签证、看前妻的态度、看日渐长大的儿子会不会越发疏远,脑子里会不会淡忘掉他这个友爱的父亲……或者这么说吧,他知道这是迎合11岁儿子幼稚的计划,但他对这个计划亦产生了孩童般的期待。
他希望这个约定永远不变,父子情谊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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