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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英雄》中的隋炀帝）
文/侯虹斌
历史评价真是一件非常复杂的技术活，所谓的“千古功过凭谁说”是也。比如这几十年常被提起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其功过就很值得好好商榷，千万别像打了鸡血一样，人云亦云地相信他们是啥“千古一帝”。史书是可以篡改的，盖棺也不见得就能够定论。
隋炀帝杨广就是这一在历史中被极度丑化的人物，并不是说他就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凭他的文韬武略，才华创想，以及为后世留下一条惊世的京杭大运河，隋炀帝怎么也应归入有功有过的皇帝之列。他的问题就是，罪在当世，功在千秋。
“炀”，是杨广被缢杀当年，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加的谥号，表示“好内怠政”、“外内从乱”，为“下谥”、“恶谥”。和秦始皇相比，秦始皇虽统一六国，但隋炀帝也有平定南陈、一统天下之功，建立的疆域比秦汉还要大；秦始皇焚书坑儒，但隋炀帝却最先建造了精巧的图书馆；秦始皇修建了从曾真正阻挡外夷入侵的长城，隋炀帝却开凿了世界上第一长的南北大运河，千百年来一直在发挥着巨大作用。——凭什么秦始皇总能被功过两分地“辩证看待”一番，而隋炀帝却只能背着“千古荒淫第一帝”的名号，一条道路走到黑？
就像广告幽幽的叹息：有时不得不承认，人生实在不公平。新王朝，如若不把前主贬的一无是处，怎说明新朝的正统合法？
唐代诗人皮日休就作诗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其时，运河尚是一个只有停留在概念上的东西，春秋时期修建的“运河”邗沟小巧得与沟渠一般无二。是隋炀帝仗着国运日隆，以及父亲隋文帝留下的帝国财产，动用了强大而残酷的国家机器，完成了这一罕见的奇思妙想。这条大运河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是世界上修建时间最早，跨度最长的一条人工河，也是世界工程史上的一个奇迹。国外的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前苏联土库曼运河够有名了吧？可这些运河的长度不但都比我国的大运河短得多，而且都比隋朝开凿南北大运河的时间晚了1000多年。
我可不是想跟隋炀帝翻案。一说到荒淫，我便想起一个词：奇思淫巧。这个“淫”并非指淫秽，而是像“淫雨霏霏”一样，指的是“过分”。隋炀帝和历代众多被称为“荒淫”的皇帝一样，他们的毛病不仅在于好色，更在于超过本分。后宫佳丽三千人，乃至普天之下、莫非臣妾，都没问题，但不能因为女色而误国。隋炀帝们的毛病就是不拣正途，过于迷恋超常规的御女人选和方式，这就有失国君体统了，就过分了。
（《隋炀帝》中的隋炀帝杨广）
（《隋唐演义》中的杨广）
这些荒淫之帝的特点，就是把才情都挥洒在浪漫情调的营造上了。他们不满足于用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取悦女人，他们非要独出心裁，别树一帜。周幽王点燃烽火好不容易才让美人一笑，为此丢了性命亡了江山；汉武帝向阿娇求婚的时候许以金屋，又以首创以皮影戏来追忆爱侣李夫人；汉昭帝建立种满荷花的淋池，汉成帝创立了霄游宫和极速行走的飞行殿，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想象力。那些寻常刻板的宠幸，哪能与这种奇思淫巧的浪漫相匹敌？这才是创意。
隋炀帝也有浪漫奇思之处，比如，把身份低微的殿脚女吴绛仙提为“崆峒夫人”，并赏赐昂贵的黛子墨，并让她的“秀色可餐”成为一个成语；他住在洛阳西苑的时候，曾叫人捕捉许多斛萤火虫，夜出游山时放出来，照得岩谷通明。但就性质而言，他的创意的确比以上诸位恶劣得多。隋炀帝修建了迷楼，有人向他进呈淫具“御女车”、“转关车”、“御童女车”(又名“任意车”)、“乌铜屏”；传说中，隋炀帝每日均用这些器具御一女童，致死致残者时时有之。“迷楼”可与“豹房”之荒唐无耻相提并论。
关于隋炀帝为何忽然兴起修建运河这个念头的动因，什么说法都有，既有说为了沟通南北、方便经济交流，也有说是为了攻打高丽的战略运输，还有说是为了搜括江南财富之便利，妄图“耀兵江南、挖掉王气”，这些理由，应当都兼而有之。但实用绝不会是浪漫主义者的主观意图。隋炀帝的动力，就是想借这条大运河来游宴享乐。他规定运河水面阔度要能通龙舟，两岸为御道，栽满了柳树；建立四十余所离宫，不计其数的驿宫、草顿，其富丽豪侈，令人惋叹。
隋炀帝运用在运河上一项令人叫绝的创意就是殿脚女。他的龙舟有殿脚(即挽船人)一千零八十人，用青丝大绦绳牵引前进，殿脚都穿着锦彩衣袍。皇后坐的船叫翔螭舟，用殿脚九百人引进；嫔妃乘坐九艘浮景舟，每艘用殿脚二百人；贵人、美人和十六院妃子乘坐三十六艘漾彩舟，每艘殿脚一百人。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华丽大船上千艘。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在运河中航行的时候首尾相接，前后长达二百多里。传说中，隋炀帝的龙舟已出发五十多天，随从的船只才刚刚离开洛阳。
男丁不够，女人也来殿脚；隋炀帝挑选美女来为他拉纤，这才有了著名的崆峒夫人。
最后，这种骄奢自恣、胡作非为的帝王还是亡身亡国了。这个结果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公正的。
令人嗟叹的是，有些职业，比如皇帝，实在不宜标新立异，有创意、有想法，这会是人间的灾难；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美好的愿望一旦用国家公器施行之，会不会变成令人恐惧的恶趣味。有种说法，说御厨里的规矩就是少给皇帝们吃什么山珍海味、珍禽异兽；以免一旦他好了这口，索求无度，引来大祸。隋炀帝之“荒淫”，足以为戒。
说到这里，我想起汉文帝。在两千年帝王史中，他不引人注目，但综合而论，我认为他是中国最仁厚开明、品德最好、对百姓最有益的好皇帝（没有之一）。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宠妃衣不曳地，身无绮罗，身为帝王，他几乎与浪漫和美绝缘。现在知道当一个好皇帝为什么这么难了吗？它要求这个人要有非常高的智商和能力、非常高的情商和品德，却正好没有什么品味。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隋唐演义》中的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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