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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词坛领袖人物陈维崧评价纳兰性德的词作是“得南唐二主之遗”,在艺术风格上尽管纳兰词有婉丽凄清,天然浑朴,嵚崎磊落等多向度魅力。但师从花间词还是为主,气质上与李煜、晏幾道更为相近。
纳兰性德在其诗学思想阐述时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这里他赞赏花间词,在形式上高雅华美,如古典玉器,但在反映社会生活,干预补益人生方面有局限性,少适用性。
而“宋人专意于词,实为精绝”,反映社会生活的广阔与深刻方面适应性强了,但在形式感上缺少了古典意蕴和华美,而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却能在形式与内容上,达到高度一致,亦真亦幻,烟水迷离,别有寄托,堪称美学意义上的“神秀”之作。
李煜属五代词人,字重光,是南唐国君,他在政治上是庸碌无能的皇帝,却具有多方面的艺术才能,不仅精通音律,也工书法,善绘画诗文,都有一定造诣,词的成就最大,地位最高。
他是一个不喜爱高权重位而迷恋文学艺术的君主,李煜的词继承了晚唐以来温庭俊、韦庄等花间词人的传统,扩大了词的表现领域,往往通过具体可感的个性形象,来反映现实生活中具有一般意义的某种境界,深刻道出人生悲欢离合之情,加之语言自然精炼,富有表现力,不隐约其辞,有亲情味儿,隽永形成既清新流丽又婉曲深致的艺术特色。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评价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便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李煜前期词,已显露非凡才华和出色技巧,但是题材较窄,主要反映宫廷生活与男女情爱,写景抒情,较为健康可读。
到后期他由国君主变为囚徒,亡国的伤痛,以泪洗面的屈辱生活,对往事的追忆,使他词境大开,书写凭栏远望,梦里重归的情景,表达对故国往昔的无限留恋,明知不在而心终不死的无限感慨,艺术上达到很高的境界。
以咏物诗词为例,大致有以物咏物的诗词,有托物言志的诗词,有亦真亦幻别有寄托的诗词,最后这一类,最受称道,是美学意义上的境界最高的一类,李煜的词属此类中的翘楚。
纳兰性德的词集以此类为进路,其艺术境界、技法风格,不仅能与同时代词坛领袖陈维崧、朱彝尊词比肩,甚至超越,自北宋以来也属最杰出的词人之一。
后人有评李煜说:“李煜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谭献《谭评词辨》)可见,纳兰性德诗从者“高奇无匹”,加上自身天赋与努力,遂成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李煜与纳兰性德相距700年的遥望与承袭,“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词如《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再如《浪淘沙》:“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他的词作一出,显示了词与诗之长短句不同的美丽,也显示了长短句词体发展演化的无限空间。纳兰性德作长短句得李煜的真传,尤以一无依傍、辟空而来的词首句设计,结构中吞咽式缩笔,到放纵之笔的呼号长叹;。
句尾以景结情营造的歧义空间在自然中显示章法,以永恒和无常这一哲理,做多维度对比,特别是把写景与抒情融为一体,有实有虚、虚实结合,长短句精要,吸收融会在自己的词作中,令人赞叹。
随举纳兰性德词一阕《东风齐著力》:“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南唐政权号称李唐后裔,但却没有在自己一代一统天下,重现盛唐的雄心。南唐开国君主李昪,南唐中主李璟,南唐后主李煜,两代都是诗人,中唐李璟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不爱打仗是为不忍心看到流血死伤一颗仁心,所以有婉约词作。
他给后主李煜的遗嘱是,继任者不应驰骋于战场,不要拓土开疆,不要追求显赫的战功,只要保老百姓平安祥和喜乐足矣,所以后主李煜不完全是天生的贵族艺术家,南唐这个小皇帝的位置一直做着仁者和词人。
李煜自幼生活在无比高大上又无比逼仄幽暗的宫殿里,在权力的祭坛上不得不忍受猜忌,封闭心灵,装扮出一个如《渔父》般的闲情逸趣,而清郁寡欢才能有欢乐之词。他曾以《渔父》为题写过:“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的词歌。
后来成了君王,要管理国事,驾驭群臣,这不是他的心愿,不是他的本性,他的心机全在诗词里。李煜是中主李璟的第6子,25岁继位后,沉迷佛教,不事征战,后国破被俘至汴京,38岁时被宋太宗毒死,原因是读到了他对故国往事的留恋、终心不死的诗词。
纳兰性德喜爱李煜的词,有心灵上的相通,人生悲欢离合之情的共鸣,不仅仅是诗词技法“烟水迷离之致”的神秀魅力的欣赏,所谓诗品即人品,气质由独特的经历与灵性相关。
论及有社会意义的生活经历经验与诗词创作的关系,纳兰性德在其《原诗》一文中说:人必有好奇缒险、伐山通道之事,才会有谢灵远的诗。
人必有北窗高卧、不肯折腰乡里小儿之意,才会有陶渊明的诗;人必有流离道路、每饭不忘君之心才会有杜甫的诗;人必有放浪江湖、骑鲸提月之气才会有李白的诗......”这段论述含义丰富而深刻,道出作家对社会生活要有亲身经历,而且必须有铭心刻骨的体验,才会写出感人至深的作品,这样一个文艺创作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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