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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翠兰跟成培闹离婚的时候，成山就跟一女子结婚了。 对方是个外来的女子，河南一带的，逃荒到此，见这里水肥家富，家里人就有意给她在这里找户人家，免得大姑娘家的在外讨饭要粮也不象个样子。他们找到村干部家，说要把闺女留在这，看看给找户人家，愿意要人老实就行。村干部也犯难，这样的事可不敢随便摊，万一半路上女的跑了，或是出了什么事，两边都不好交代，就没人愿意掺和。 那天，正好张柄去找村长说成培两口子离婚的事，一见那闺女模样还周正，答话举止都挺有礼貌，就动了要给儿子成山说说的心。当即他就问她父母：“我家里有个儿子，二十八了，人太老实不大爱说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要不，我们看看怎么样？” 女子的父母马上点头，说好，那就见见，也让他们看看中意不中意。 当天下午，成山和那个叫赵贞美的女子在村长家见了面。也是为了适应当地的风俗，张柄老汉特地请村长做媒人，村长初时推却，后见张柄老汉拍胸脯，说这媒人是他张柄请来当的，将来有什么事绝对不会怪到村长头上。村长这才勉为其难，做了牵线人。 赵贞美心里并不大情愿，但她也知道，自己一个要饭的人，还想找个啥样的，能好好过日子就不错了，所以，当下就点了头。 成山更是没话说，他正求之不得哪。他一眼见那女子生得比较动人，就心花怒放了，想不到自己等到最后竟捞了个大便宜。他张成山还是有那么点福气的。 此前，成山见过几个年龄相仿的女人，她们都是离过婚的，在那些姑娘们面前，根本不用提成山两个字，没有不摇头的。所以，当张柄老汉将二婚的也行的话放出去后，就相继有几个过来提的了。相了几次，却不是成山没看上对方，倒是人家没相中成山。这让成山的信心扫地，很悲观低糜，脾气也暴躁起来。一向对大哥跟嫂子吵闹不管不问充耳不闻的他，常常走出房门怒吼一声“你们都安静点”，亦或大叫“赶快离了得了，一家都不安宁”，甚至还在饭桌上跟张柄来过下马威“就跟我哥他们那么个过日子法，我这辈子也不找老婆”。气得张柄老汉摔下碗起身出门，成山就在他的背影中骂一句“都老糊涂了”，后面还跟着一声从鼻子发出的哼的声音。他心里痛恨所有的家事，那像一团线，在缠着他的心，本不是他的事，却搅得他不能顺畅呼吸。他觉得他父亲母亲还有大哥，都是在瞎折腾，觉得他大嫂该千刀万剐，这样的女人，天下少有。他想，找个这样的女人当老婆，自己会少活二十年，还不如不找。这样想着，心就舒服了些，纵有失落，也不再是气恼中的诅咒。 女子的父母和跟他们一同讨饭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要留下来，想等她举行完婚礼再走。 这可令张柄为难了。这四口要是都留在这儿，那吃喝也是一大笔，虽然结了亲成了亲家，但这样白白出粮食财物给他们，心里还是不痛快。就琢磨着找个适当的时间尽快把他们的事办了。当时，成培跟翠兰正是闹得凶的时候，家里都被折磨得心力憔悴没有心情也少有精力去办喜事。但眼看着那赵家一家人占据在他家的房子里，还要供吃供喝，他心里就不是味，思来想去，他就跟亲家提，简单办几桌酒席，只叫亲戚们，也早点把孩子的事办了，了却两边家长的心事。女子父母也看出了张柄的意思，在这住下去又没钱可赚，索性就答应，快刀斩乱麻，一周之内就将婚事办完了。 结了婚的成山，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男人了。他想，这男人，要没个女人，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他说自己二十八年都是混沌着过的，从来不知道有个女人这么好，如果他张成山早知道这其中的味道，怕是早就逼着老爹给他找媳妇了。 赵贞美作为外来女人，自然，就是柔弱一面的扮演者。她跟成山的婚就结在翠兰跟成培的对屋里，从结婚第二天，就开始了跟嫂子翠兰的明争暗斗。翠兰不打算拉拢她，确切说，她要与张家所有人为敌，所以，处处刁难。这年轻的女子仿佛预测出翠兰在这个家呆不长一般，到处都低一些，谦让些，不争也不斗。倒是平常不言不语的成山看不过，跟翠兰拌嘴给媳妇争气。 翠兰跟成培离婚的时候，赵贞美刚刚怀孕，夫妻俩沉浸在即将得子的喜悦之中，对这必分的婚姻全然不在乎。这更像是给翠兰上的眼药：看你平时咋呼得厉害，现今还是你走得悲惨。所以，这张家，最让翠兰气的就是赵贞美。她这是对她的嫉妒，一个讨饭的女人，居然能享受到与丈夫的恩爱，公婆的疼爱。她，一个好人家的女子，竟是用来给人换媳妇的，还不如一件物品，这其中的悲哀，只有自己明了心痛。 离婚回家的凤妮，精神恍惚着嫁到远村一穷光棍的时候，赵贞美生了个女儿。成山没有因为生的不是儿子不高兴，他疼惜女人，自然也疼惜女儿。 但有了女儿后，赵贞美如同换了一个人，她开始例数出张成山的种种不是种种不好。他的软弱，他的无能，他的不善言辞，都成了赵贞美牢骚的内容，在她看来，那是一个男人没本事的表现。她从小跟随父母讨饭要钱，走南闯北，不是见多识广，却也阅人无数，三六九等什么人都见过。如若不是担心父亲说的话，也不会就答应了嫁成山。当初，父亲执意要给她找个人家嫁了。说他们一家是误打误撞走上讨饭这条路，以为只是养个活口，不成想，这却是发家的一条好路，但人一辈子不能老跪求人靠人施舍，那多低三下四，堂堂正正才象样。所以，女儿既已到了出嫁的年龄，就趁早，走到一个好地方找个老实人家得了。匆忙之中，他们选了成山，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定了。 她对成山尤其不满意的，是晚上。成山对房事越来越冷淡，很多天也不理她一次，还说白天活太重，每次都半路上就不行了。她听人说男人累了时会有这种情况，就信以为真，还尽量地做些好吃的给他补补，结果都是一样。等到冬天农活闲下来时，张成山还是不好，赵贞美这才知道，原来张成山是不行了。 一个刚二十三岁的女人，就受着这样的煎熬，这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她最怕夜晚，关上灯后，那黑夜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她，全身心都在被咀嚼。这样的日子让她发疯，精神都要崩溃。 要不是有一天成虎从海上回来，与她在那瞬间迸出来了火花，恐怕，自己真的要疯掉。 赵贞美不是水性扬花的女人，但她希望得到男人的关爱，而不是像丈夫现在这样的冷冰冰。年轻力壮的成虎，这个满身都是肌肉块的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她曾想过要克制自己，但性的吸引使两个相差六岁的男女产生了爱情，超出了理智。烈火与烈火相碰，势必会燃烧得更激烈。当两个人的事第一次被大姐张代娣撞见后，纸就再也包不住火，先是家里闹开来，然后在全村又成了公认的秘密、茶余饭后谈笑的话柄。 这张代娣半年也不回趟娘家，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没直接到父母那边想先看看弟媳在不在，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况她傻得又不是不懂人情，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本来是来报喜的她，忘了报喜转而跑过去跟爹妈报告了。 张柄一听，即刻大发雷霆，想立刻跑过去找成虎算帐，却被妻子拉住了。“你可别乱来，成虎要生起气来可谁都不看哪！” 张柄气到了头上，顾不得那么多，他没想到成虎在外面胡作非为打架斗殴不算，在家里又霸占了嫂子，这家哪还像个家。 近几年，成虎在海上做一些水产的买卖，赚了些钱，却全都赔在给别人的医疗费上了。他人横又不要命，只要他看着不顺眼就找茬打架，倘若惹到了他，就更了不得了。哪年都有那么一两次给别人打伤进医院，每次都是托人弄脸的跟人家私了。张柄老汉为此还往里贴了很多钱，自己养老的积蓄也都打了水漂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待张柄赶到成山家，成山跟成虎正打得不可开交。成山力气个头都不是成虎的对手，只有被成虎按倒教训的份，他凶狠地对成山骂：“我就看上她了，我跟她就好上了。我告诉你，以后，我们俩过，你别搀和！”那理直气壮，就像偷人的不是自己而是成山。成山还想反抗，可被成虎压着手也被他箍着，一点都动弹不得，就只能用嘴骂，骂他是畜生，禽兽不如。成虎也不接他的话，两眼一瞪，犹如桃核大，白眼比黑眼多，把个成山吓得立刻住了声。“反正你也不行，你要闹腾，我给你好看！”成虎说完，就起身要走，成山却在地上躺着，抱头大哭：“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往哪走，你***还是不是人？”张柄老汉一进门劈头盖脸就骂起来，迎面正看见成虎走过来，一巴掌就抽在成虎脸上。 成虎捂着脸，眼里喷着火。 “以后，你别进这个家门，要不我打断你的腿！”张柄知道成虎并不怕自己，要真动起手来，他对自己也不会客气，这么赤手空拳铁定吃亏，就拿眼搜着周围有什么家什。 成虎自知理亏，并没辩驳。趾高气昂地说：“我就住这怎么着，赶我走，我还不走呢！”说完，把张柄老汉往边上一推，大摇大摆走出门去。 张柄老汉气急败坏，紧追出去，抓住他一条胳膊够着就要打。成虎扭过身来，那满脸杀气吓住了追来的张妻和一旁哭泣的赵贞美，忙跑上前去拉住张柄，生怕成虎混劲儿上来弄出人命。成虎借机脱了身，骑了摩托去海上了。 张柄老汉恨得咬牙切齿却下不了手，看看地上还在哭着的成山，再看看低着头的儿媳，一跺脚，走出门去。张妻一见，也恨实实地骂了句“真是个骚货”，跑去追张柄了。 张柄夫妻前脚从前门走了，张代娣后脚才从后门跑了来，一看这情景，又忙去追爹妈了。她这次来，是想给娘家人报喜，她那不争气的丈夫，竟然在一次霹雷过后，得了后院祖上留下来的那棵树上的蛇神的道性，会瞧病了。这事，说来也奇，那次打雷，生是将她家前院那棵传说200年的老树给劈开了。当时，代娣的丈夫正忙着给麦垛盖塑料，没来得及躲，就见那大树被劈开的裂缝里，钻出一条碗口粗细的巨蛇来，它痛苦地挣扎着，显然是被劈着了。代娣的丈夫看傻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大蛇却用尽平生气力，冲他吹了一口气，然后就倒了下去，瞬间就化为灰烬。这以后，代娣丈夫天天晚上做同一个梦，都是那条大蛇。梦里，它会说人话，它告诉他，他家祖上对它有恩，它死前把它修炼的部分功夫传给了他，以后，他就会给人看病了，但只能看疼痛病。代娣丈夫害怕到好多天寝食不安，直到有一天他把邻居老头的老腿病治好了，他才知道这是真的。两口子美上了天，这可是天降的财路哇。代娣丈夫说了，从今以后，他们再不种地了，专门到外面去给人看病，代娣管收钱。这些天，丈夫在外被人请去治病了，她也忙着将自家的地租了出去好全心陪丈夫看病赚钱。这不，今天好歹抓了个空来给娘家报喜，又被这事给搅和了。 气头上的张柄被妻子拉回了住处，一筹莫展。成虎太不象话了，做出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这传出去，自己的老脸都没处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生了这么个混帐儿子，在外四处惹祸生事不说，全家也都不安生。还有这个二儿媳妇，到底是过路的丫头，不是正经好人家的，到处招惹人。就她平时看男人的眼光，就不是个安分主。张柄越想越气，啪地一声把炕沿上的杯子划拉到地上，碎了。 跑进门的张代娣又被吓到了。半张着喘息的嘴，流着哈喇子，呆呆着望着父亲。 张妻见她这样，心也生厌烦，以为她在婆家又过不下去了，回来哭诉。代娣嫁的男人很不提气，智力健全却极其窝囊，但有个干活的傻力气，还能养活老婆孩子。代娣受的气，主要是婆婆和妯娌们给的。婆婆明显地偏袒其他两兄弟，有什么好吃的只叫其他屋里的孩子，对她家不闻不问，干活时却拉不下她家，一定得叫上她男人去。单是这样还好，两个妯娌也不时地给她气受，很明显得占她便宜，她自己就说，我再傻，我也知道一袋麦子多还是两袋麦子多。丈夫也跟她一起同兄弟们闹，但只要婆婆一站出来说话，他就跟沙子里的那种缩着走的昆虫一样，缩了回去。他从小就养成了怕娘的毛病，妈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命，妈一开口，他跟代娣就开火。每次，都是代娣哭哭啼啼地跑回娘家，闹上一通。这样的闺女在外面，没受大欺负日子能过得下去就行了，所以，张妻跟张柄就抚慰一番，劝说过上几年就好了。最后，家人都烦了的时候，就连劝都不劝，直接把代娣撵回婆家去。 “你有啥事儿？不好好过日子瞎闹腾个啥！”张妻站在门框边，手搭着手，冷冷地问，似乎要把刚才积在心头的火都一股脑喷在代娣身上。 张代娣支吾了一下，想起了此次来娘家的目的，脸上才不像刚才那么僵硬。“王顺他爸得了仙，会瞧病了，我们把地都租出去了，以后就给人看病。”她黑的脸上只有那排黄牙最是突出，幸福得有点傻的样子。 张妻跟张柄老汉对视了一下，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咋的了？”张柄斜了代娣一眼，问道。 张代娣这才将丈夫所遇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开来，虽说得有点颠三倒四，倒也让张柄夫妇听明白了。 “天底下有这事儿？”张柄还是怀疑。这都啥社会了，这种迷信的事谁能信？ “是。我们邻居老头儿他堂叔的腿病就被王顺爸瞧好了，外村的都来请呢。”代娣兴奋起来，眼睛放大成铜钱状，从孔里冒着光。 张妻看着张柄，她得听男人说话，男人说对八成就对，男人说不是，那就应该不是。 “这也给你们个财路，人各有运哪，想不到你们两口子都这样老天也开眼。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张柄老汉说。他没有惊喜，也没有庆幸，反而觉得一切都顺其自然一般。这有运气的人，就***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啥人啥命，傻人傻福。 张代娣走了，张柄夫妻俩的心却还被困扰着，这成虎跟贞美的事到底该咋办？他们都没有主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成山不能离婚，不为别的，他们还有孩子呢。这事要解决就得先让成虎放手，要不，那赵贞美回心转意了成虎也放不过她。可成虎想要的到现在还没有得不到的，他说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气，连张柄这当爹的都惧怕。有一年，就因为成虎在外打架差点出人命，张柄不出钱让他蹲号子，回来后还拿着棍子要教训他，结果，倒是成虎夺过棍子要揍老子。若不是被成培拦住，还不知结果啥样呢。现今，怎么样都行不通，唯一的路就是让成虎退出。可怎样才能让成虎退出呢？这肯定得有人去说，张柄夫妻肯定不行，外人也不行，那找谁呢？成培。对，只有成培成虎还有点惧的。那年，成虎因为成培凤妮换亲的事辱骂成培是讨不着老婆的废物，被成培狠狠地揍了个脸青鼻肿，从那后，他对成培就不敢那么嚣张了。所以，这件事，还得成培出面说说，看能不能解决。 张柄想好了就去找成培。张成培当时正拿着大锄拾掇玉米地。接连几天的艳阳高照，把地都要晒裂了，草跟玉米虽然都打着蔫，但它照样争夺着并不肥沃的土壤中的营养。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将草从硬实的地上镐出来。很远，就能听得见他随着下锄发出的哼哧哼哧的声音。 见父亲来了，成培停下活儿，蹲下来坐在锄把上歇息，问父亲有什么事。张柄觉得不好开口，有些犹豫，也蹲下来，吸着那颗用旱烟自卷的已经快吸完了的烟头，使劲儿吧嗒着。成虎又出事了，张柄老汉说。他哪天不出事，得，他就这德行了，听着都不希奇了。成培一提成虎就来气。都三十的人了还成天乱倒腾，他不死就不安生。成培这句话说完，随之而来的就是张柄的一声叹气。他跟老二家的，勾搭在一起了。张柄说。哪个老二家的。张成培惊问，没打架杀人而是跟别人的女人好上了，这出乎他的意料。有哪个，贞美。张柄说。张成培也一时没转过弯来，他跟他们住一个院竟一点都没看出来，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吗？成培问。唉——今儿下午都打起来了，张柄将吸得很干净了的烟头扔到土地上说，我琢磨着，成虎还怕你点，你去说说他，别这么闹了，再闹，我怕成山想不开……不象话！成培狠狠骂了句，呼地站起身来，拎了锄头就往地头走。张柄老汉也跟着起来，走出齐腰的玉米地，随同成培骑了自行车回家。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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