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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巴特在《神话修辞术》中写到中产阶级具有一种符号化的完美。这种完美并非天生璞玉,而是在消费文化的千锤百炼中才逐渐成为大众趋之若鹜的潜意识。实用价值被符号价值逐渐代替,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香烟、咖啡、洗衣液牌子,与郊区两层楼的小洋楼,在修整精细的草坪上欢腾的孩子与狗,贤淑美丽的妻子主妇笑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携手构筑成一个柔软又牢不可破的整体,这是物质符号营造出的美妙中产阶级幻景。
然而完美是多么需要令人警惕的事物,这也是为何人类在追逐乌托邦时却时时刻刻都怀揣着打碎它的冲动。
完美的暗面意味着无菌,而无菌意味着人性的消泯。任何走向极致的纯净的事物,对于多态而复杂的存在总归是一种伤害。
[美妙且精致的固态始终有扼杀流动性的潜能]
(科恩兄弟,影响一代美国电影美学风格的独立电影导演)
反乌托邦的主题在好莱坞电影中算是数见不鲜。尽管他们是全球最宏大的[迷思]制造机器,但主流话语也不断地遭到与主流保持距离的作者们的解构。科恩兄弟算各中翘楚,这两位美国独立电影的旗手从黑色幽默之中发迹,带着鲜明的犯罪电影风格一路走向新千年后好莱坞主流大师的巅峰。
然而严格来说,电影《迷镇》并非完全出自他们的手笔,你得注意到导演一栏那个响亮的名字——乔治克鲁尼。
他是曾经好莱坞的第一钻石王老五,男花瓶转型至全能艺人演技派的典范。导演编剧的累累硕果也是有目共睹。
有句轶话说在美国,“好莱坞明星像政客,政客反倒像好莱坞明星”。克鲁尼则是其中最不掩饰从政野心与潜力的一位,他的导演创作也多与政治时局挂钩,《危险思想的自白》、《晚安好运》,《总统杀局》,这些电影与他本人的形象一样迷人而老练,虽言谈锋利却又不至于令人噤口难咽。
这样一位热衷政治的导演,拿到了科恩兄弟黑色幽默的犯罪喜剧剧本,自然要刮出些往日没有的火花。因而《迷镇》中的乌托邦叙事是强烈且自觉的,多出于导演本人的政治觉悟。尤其在2017年这个好莱坞甜美造梦人设全面崩塌的时刻。
片中的Suburbicon,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郊区小镇,片头以相册簿的形式,展现来自五湖四海的居民们对这片小小乌托邦的满意。
[无论你来自纽约、德克萨斯州还是新奥尔良,这里都是一个符合美国梦的完美居所]
但正如这些地名和完整的白人家庭给出的符号一样,此处也正暗示了,迷镇更倾向于满足多数主流人群的利益,而种族或是职业上的少数派,在此处则必遭厄运。
因此话锋一转,由中产阶级展品般的相簿转换到真正的现实。这群50年代的居民正在激烈抗议,要求把新搬进来的一家黑人居民除名。“我们能够平等地对待他们”,“但是你不得不承认,黑人没有受过我们一样的教育,他们总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对局外人画地为牢式的驱逐,这是1950s美国南方郊区中产阶级社群的匪夷所思的特色,2011年的《帮助》(the Help)就更从女性主义的角度讲述了这种在今日看来种族歧视得不能更歧视的“平等但隔离”理念。
因而,小镇人民开始对这群黑人住户进行围剿,用藩篱将他们一家与镇上隔离开来,同时不分日夜地对他们进行骚扰和威胁。而住在隔壁的加德纳一家,才是科恩式犯罪黑色幽默施展的场域。
得承认的是,原先科恩兄弟的剧本里并没有被侮辱的黑人一家这条线,这是导演克鲁尼的产物。难说是妙棋一着,但也相当吸睛,然而鉴于本片的主心骨,是发生在马特达蒙饰演的男主角加德纳家庭里的故事。那么寄托了导演政治愿景的这条种族剧情线,则不可避免地沦为了黑色幽默的背景墙,并未得到足够的开发利用。或许反向来说这是为何《逃出绝命镇》成为今年颁奖季黑马的理由。
言归正传,主线加德纳一家的故事一看就明显出自科恩兄弟的编剧手笔。和他们此前的《冰血暴》、《血迷宫》,《老无所依》类似都充满了人类的贪欲被宿命论玩弄到近乎啼笑皆非的残忍。当智商驾驭不了铤而走险的野心,便造就了一出出悲喜剧。
而这次的“笨贼故事”并未发生在科恩叙事中擅长的粗糙现实中,而是发生在近乎完美的童话镇子里,便在宿命论的哑口无言之外凸显了拆解乌托邦的意义。
更有意思的是,这或许是第一部科恩编剧的作品中出现如此明显的孩童视角的电影。加德纳的小儿子懵逼地目睹母亲死去,懵逼地目睹父亲和小姨指认凶手时对杀死母亲的人仿佛熟视无睹,懵逼地撞破偷情场面,懵逼地看到复仇的篝火点燃小镇的屠戮之夜。一切都指向着童年的消逝,儿童除却在完美的消费文化中被催熟的情态,还要面对成人世界欲望的阴影对自我无声的透渗。
加德纳之子与隔壁的黑人小男孩成为朋友,目睹着成人世界荒谬的不公正;同时看着自家闪现的贪欲血光,惊惧于血肉相连的亲人计划的愚蠢计谋。在剧情高潮处,纵横交错的欲望在命运的巧手下逐渐雪崩,献祭孩童满足自我的成年人一个又一个地自食苦果。最终,代表新生的幼弱存活。
从本质上来说,《迷镇》是一部科恩版的《猎人之夜》。
(《猎人之夜》,五十年代美国经典的从儿童视角出发的悬疑片,重写了后期的黑色电影传统)
本片的选角可以说近乎完美。独立电影和商业片都游刃有余的影后朱莉安摩尔一人分饰两角,特有的嗓音与恍惚感完美诠释了被50年代的美国白人社区文化绑架的郊区主妇;奥斯卡伊萨克饰演的推销员虽戏份不多但抢尽风头,一个个人魅力与深邃演技兼具的好角色;而最令人惊喜的或许是马特达蒙,这位一度是美国经典正派形象的代表,此次怒而增肥,饰演了自从《天才雷普利》以来的再一个反派形象。愚蠢与残忍并行,圆滑又自私任性,片尾与儿子对桌的一席谈令人不自觉地颤抖。能够撑起整部电影的主演品格。
较为可惜的是,导演克鲁尼始终没有成功将政治线和犯罪线成功结合在一起,导致了剧情的断裂。而人物尚未挖掘充分的缺点(例如摩尔饰演的姐姐是如何产生要替代死去妹妹的纠葛心情的过程并未描绘充分),又使这部犯罪电影整体来看不够过瘾,片末突然缓和下来的种族矛盾和认为孩童之间的和谐能够解决诸多冲突的倾向又弱化了政治野心。注定了《迷镇》是一杯注水红酒,不够香醇,但入口也尚有甘味。不过对于无论是电影制作方式还是创作理念都在谋求变革的当下,似乎还是有些不合时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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