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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居住的老厝后面,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如今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菜市场。每天早午晚市人群混杂,各种铺面小摊买卖喧嚣,显得有些凌乱与肮脏。走在其中,空气中弥漫着鱼肉生鲜的血腥味,有些难闻,有些刺鼻。但从前这里却种满了水稻,一阵风吹过,无垠的稻穗随风摇曳,满是自然的清香。
这片田野具体是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清楚。其实它无非也就是十分普通的几块田地,但它却是我小时候的乐园。每当水稻收割之后,田野便空旷起来,任由我和小伙伴们肆意地奔跑与玩耍。那时候有趣的事情可真不少,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真是让人怀念的时光。
我们会在田野里放风筝,那时的风筝是用废弃的竹帘和报纸做成的。捆上跟妈妈借来的缝纫机线,拖动着逆风跑,不一会儿,风筝便飞上了天空。风一大,线筒便在手中滚动。线越放越长,风筝就越飞越高。可能因为缝纫机线太细了,好几次都是玩得正开心时,风筝便突然断了线。这时,田野里的小伙伴们便会兴奋地齐声呼喊,仿佛观看足球比赛的精彩射门一般。我们想把风筝捡回来,于是追着风筝跑,越过田野,穿过小巷。最终,却只看见风筝晃晃荡荡地,掉落在别人家的屋顶上。
那时田野边的电线杆上,经常站立着许多叽叽喳喳的麻雀。我总幻想着可以抓到一只,于是在田野里设起了圈套。所谓圈套,就只是一只树枝架起一个箩筐,再从家里饭桌取一点肉菜作为诱饵。等麻雀走进箩筐底下,我便在远处用石头击倒树枝,这样麻雀便被套在箩筐里了。我的想法很天真,所以我并没有抓到麻雀,或者另一种比麻雀更大的神秘鸟类。在我的记忆里,那种鸟会飞会跑,羽毛褐色,双脚修长,像鸡却又不是鸡,偶尔会飞落田野觅食。我的小伙伴说这鸟叫“田鸡”,我只见过几次,都是远远地看着它跑过,然后在我追过去的时候,它便飞走了。
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在田野里玩鞭炮。那时的玩具鞭炮非常热销,种类也十分繁多。我们为这些玩具鞭炮取了各式各样的名字,例如可拆解成一堆红色小鞭炮的“炮仔”,例如带着细长竹签一飞冲天的“火箭”。例如点燃后会发声并且四处乱窜的“小狗炮”。我最喜欢用鞭炮来玩炸田土的游戏,找一处比较湿润的田土,把鞭炮埋在土里,只露出导火索。然后用香点燃导火索,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嘭”,田土被炸出了一个窟窿并冒着白烟。记得还有一种叫“鱼雷”的炮,卖一块钱一个,威力巨大,可以直接把田土炸飞。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是,我抬头望着飞上天空的“火箭”,跟着它向前奔跑,却踩空摔进田边的水沟,瞬间半身泥泞……
田野中间有一条小路,连接起家门口的小巷与田野之外的马路。这是我小时候走得最多的一段路了,我之所以这么频繁地来回走动,主要是因为马路对面有一间小商铺。我们把小商铺称为“铺仔”,对于那年代的小孩而言,一个铺仔真是可以满足所有的想象。
铺仔只对外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却可以买到许多许多的东西。除了窗口那排玻璃罐里的各种零食,还可以买到弹珠、“人仔(一种纸片画)”等各种小玩意。弹珠和“人仔”几乎是那年代小孩们的“硬通货”了,我们不仅用它们游戏,更用它们进行交易。我们似乎从小就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甚至会编造一些故事来增加附加值,好让自己换取更多弹珠或“人仔”。铺仔的老板是一个大婶,每次新进货一些小玩意,她便会向我们推销,吸引我们去找大人要钱来买。那大婶一笑便会露出几颗金牙,我经常被她连哄带骗地买下了许多东西。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每次我都开心地跑过这条田野间的小路,或者满怀期待,或者如获珍宝。
耕种这片田野的是邻居一位老头,印象中他很少说话,但脾气暴躁。如果有人伤害他种的庄稼,必然会被他恶骂一番。有个小孩为了抓田里的蝌蚪,踩坏了不少刚插下的秧苗。老头抓住了小孩,把他扣在田边不让离开。具体细节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那小孩哭得满脸泪水鼻涕,直到小孩妈妈过来赔不是,老头才放小孩回家。这一幕我和小伙伴都看在眼里,所以无论我们怎么玩耍,都绝不敢去碰老头的庄稼。
我是有点怕这老头的,每次碰见我都会刻意回避。有一次下午放学,我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烈日曝晒,书包沉重。我想在疲累中找点乐趣,所以开始闭着眼睛走路,一边伸手向前试探着摸索。走着走着,我突然撞到了一个障碍。我睁开眼睛抬头一看,正是那老头俯视的双眼。我吓了一跳,以为会遭遇一顿苛责。但老头一言不发,只默默地扛着锄头走进田里。其实这老头也是心地善良的人,他表现出凶狠的一面,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庄稼。记得有次邻里投诉他,说他把田野间的这条小路越锄越窄。他二话不说,第二天就用田土把小路两旁填补,修整得比之前还宽。
自从我搬离老厝之后,便很少去留意这片田野了。某天听说村里要建新的菜市场,选址就在这片田野上。很快,推土机开始动工,整片田野被推成了一大块空地,再也没有小路与水沟,再也没有稻田与杂草。钢筋水泥轮番上阵,一大排建筑物拔地而起。那陪伴我十多年的熟悉场景,只花了几个月时间,便已面目全非。屋后的田野就这样消失了,我的童年似乎也就此埋在这座菜市场下方。
高二时候的某个周末傍晚,我闲来无事走回老厝散步,在巷口遇见了我童年的小伙伴。我们已有好几年没见,他已经没上学了,显得有些成熟与沧桑。我们就站在屋后聊了很久,说着童年的趣事,说着这些年的改变,说着现在生活的苦恼。我们的眼前,早已没有往昔那片被风吹着的田野,只有一整排风吹不动的建筑物,阻碍着我们眺望天空的视线。直到天彻底黑了,我们才告别。临别时,我们都说以后一定要多聚聚多见面。然而,在那次告别之后,到现在又过了十多年,我们却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
现在,我总会时不时回忆起屋后的那片田野,想起我站在巷口,看着满天的火烧云。老头还在田地里勤劳地耕作,沿着田野间的小路望到尽头,马路对面的铺仔还在营业中。而我身边的这群小伙伴,依旧是童真的笑脸。我们说着笑着,争论着天边的那片云彩究竟像什么?
我也不知道像什么,但那是童年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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