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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坊间，感叹命运变数大，老人们常常摇着蒲扇，慢悠悠道：“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这是命，你就该认。那个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的女孩，却经历了迥乎不同的人生。看似是个人的选择，实际上，她没得选，原生家庭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命运。
01
老家是双流县的一个边陲小镇，90后正赶上严苛的计划生育，村委会的计生部门在红墙砖上刷着 “一家只生一个宝，晚年到了好养老”、“晚生晚育，优生优育”等醒目的大字宣传语。所以，村上有800多户人家，多数家庭只有一个小孩，极少数的家庭是两个孩子，超生必须缴纳巨额罚款，否则孩子上不了户口。
1998年，我在村上的幼儿园念书。村里方圆5公里只有这一个学校，但是乡村小学办学规模非常小，只设立了4个年级，全校大概100个学生。
学校只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坐镇，从祖父那一辈就开始教书育人，是全村人公认的好老师，所有人见面都会亲切地叫一声“方老师”。由于师资紧缺，中专毕业的师范生成了学校代课老师，一个老师兼任了语文、数学、自然、美术、体育等科目，也是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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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都非常放心把孩子交给老师，直接把“最高权限”交给了老师：“老师，只要娃娃不听话，你就给我打，我不会护短的。”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咧嘴一笑，很淳朴，也有几分腼腆，长期被烈日灼晒的皮肤像是向日葵，有点黝黑，向阳而生，生生不息。
02
在村小上学，大多数同学都是邻村，大家相识很快。我从小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很快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小七，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聪明机灵，比较早熟。但是小七的个子非常矮小，不到1米的个子，永远都是座位的第一排，经常被同学欺负。我们两个因为是家距离很近，又是同姓，所以平时走得比较近。
小七是留守儿童，父母外出务工，爷爷奶奶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老一辈的教育方式很单纯质朴，千叮咛万嘱咐：“在学校里，不要和别人吵架，别的同学打你，你就告诉老师。”小七谨记爷爷奶奶的话，可是，在学校小七还是备受欺负。
在农村，小七一家的经济来源主要依赖于父母外出务工寄回来的钱，但是人情往来、日常开销、生疮害病等基本上就花光了，老一辈都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从解放前饿死人的饥荒年代，到土地下户，再到承包土地。所以，他们格外节约，一分钱当成两分钱用。即使古稀之年，她们上山下田干活、料理家务、小生意买卖都样样在行。
小七奶奶平时在家里养些牲畜，鸡、鸭、鹅、兔子，养大了再拿到集市上去卖，遇到旺市，还能卖个好价钱。
小七爷爷会竹篾手工活，编织的簸箕、畚箕、撮箕精致又实用，在竹篾市场都是销售一空。年迈的爷爷奶奶靠着自己最大能力挣点微薄的生活费，可以给家里买点肉，添置些小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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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末或者是节假日，小七奶奶经常领着她在后山坡割兔草，我们偶尔也会遇到她们祖孙俩，小七奶奶就招呼我们坐下来，从背篼里拿出橘子分给我们吃，也会小心翼翼地跟我们打听小七在学校的情况。
我太实诚，就一五一十跟小七奶奶说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一旁有点低情绪的小七。奶奶听完后，都是叹了口气，“小七父母在外头打工，常年不在家，我们又上了年纪，懂不起她的学习，又帮不到她，有啥子办法嘛？”转而又一脸严肃地教育小七：“我都教了你啊，不要跟别人吵架，别人打你，你就躲得远点。”
在我的印象中，小七的父亲温文尔雅，她母亲身材矮小，脑袋却很聪明。在物质匮乏的千禧年初，小七已经喝上了牛奶，只希望她多补充点营养，长高点。
小七奶奶一字一句地告诉她，父母在外打工很辛苦，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冲沙。小七沉默不言，用镰刀敲打着地埂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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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2000年，我正读小学二年级，村小却倒闭了。我们被合并到街办的小学，每天要走5公里左右才能到学校，冬天大雾天，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起床做早饭吃，吃了才去上学。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学生群，三五成群，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吆喝声，好不热闹。
在街办的新学校，我们村小和另一个村小组合成了一个新班级。村里的学生被视作是农村娃，自然是比不上街道上的娃。穿着打扮，经常被嘲笑老土；学习成绩，也要落后一点；就连流动红旗评比，等我们搞清楚规则后，别人都得到了好多期的奖励了。所以，在新学校的第一年，我们以完败告终，气得班主任撂挑子不干了，去带别的班级了。
2002年，小学4年级。我们的班主任换成了一位姓温的老教师，在接手我们班之前，她对我们班级的种种“劣迹”早有耳闻，她却淡然一笑：“再扯拐（成都方言，意思是问题多，毛病多）的学生我都遇到过，我不信我教不好这个班。”
在温老师的“大力整顿”下，我们班从全校知名的“劣迹班”一跃成为明星班。班级学风良好、同学团结友爱，周周都是得到流动红旗优秀班级。当我回顾10多年的求学生涯，我第一次感受到班级向心力，是一股积极向上的力量，鼓励着每个人向前走。
我们是温老师的最后一届学生，把我们教毕业，她也完成了她40多年的教书育人生涯，退休后在一个小镇上过着云淡风轻的生活。
2005年，小升初。不同于现在的严苛的升学考试，大家一起参加毕业考试，一起升入新初中。但是，已经有好几个同学辍学，部分同学转校，原来浩浩荡荡的队伍少了些人。
04
2008年，汶川地震，我们参加中考。双流县的教育大县，考试是出了名的难，但也保证了生源的质量，部分同学从中考脱颖而出，考上了国家级重点高中，为了争取优质的生源，许多的成都市名校老师来我们村上，邀请家长和学生去学校参观。其中不乏学费贵得让人咂舌的私立贵族学校，学校承诺免除高中三年的学杂费，并申请助学金。
在家务农一辈子的父母有些自豪，笑得合不拢嘴，像是风中成熟的向日葵，却又谦逊地微微垂着，饱满的瓜子仁密集地排列着。
尽管发挥不是特别好，我也考进了一所省级重点高中。而剩下的同学，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读职业中学，另一个就是放弃学业外出打工。小七选择了第二条路。
繁重的高中学业，一门心思奔赴终点——高考。寝室、教室和食堂，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平淡而充实，教师公寓楼前有一株繁盛的夹竹桃，夏初的时候，开得恣意而明艳。但是，我们匆匆忙忙地路过，却从没有仔细地驻足欣赏过。
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在若干年前，也像她一样，选择了第二条路，现在的我又会是怎么样一种人生状态？
05
因为是邻村，关于小七的消息都是从邻居的口中得知的，在乡村小镇，关于婚姻嫁娶之类的琐事，总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小七初中毕业后没有读职高，出去打工了，跟人学美容美发。
2010年，我还在读高中，就听说小七已经谈恋爱了，男朋友是双流县城人，家境富裕，婆家瞧不起她，但是他们仍然谈恋爱。
2014年，小七已经怀孕结婚了。但是因为婆家的阻拦，这场婚礼没有顺利的进行。女儿出生后，夫妻两磕磕绊绊的生活。
2016年，我回老家在村委会办事，听说小七已经离婚，婆婆强迫她把女儿带走，不要影响她儿子以后的生活。
2017年端午节，跟邻居闲聊得知，小七二婚又离婚了，带着第二个女儿回娘家，扔给父母在照顾。
2019年6月，某亲戚过生，我和母亲回老家赴宴，在热闹的宴席上，宾客来来往往，其乐融融，和我同桌的亲戚拉了拉我衣袖，指着靠边的一桌的一个人，带着3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那就是小七的爸爸，真的是造了啥子孽哟，小七生了那么多娃娃，真的是丢尽了妈老汉的脸。”
我愕然，一位中年人带着3个小孩，小孩子跳来跳去，他竭力制止，显然，有点力不从心。我想问点什么，却无从开口，最终，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宴席结束，小七的父亲带着三个孩子跟主人家道谢，匆忙离场。
前不久，一位初中同学问我：你知道小七吗？那天我在街上看到她和男朋友在逛街。
我语塞，不知道如何作答，我只记得，那年漫天遍野的野菊花，小七和奶奶在山坡上割兔草，奶奶教育她父母挣钱不容易，“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冲沙”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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